七巧

文/邱晓鸣

晚上贪吃了西瓜，夜里便不得安生了。一次次地被尿憋醒，醒一回，我便去后院的柿子树下畅快地尿一回，然后，睡眼朦胧地摸上床，接着睡。天，死热。晚间点燃的艾蒿，这时候已经灭了大半，蚊子趁机活跃起来，在耳边乱哄哄地吵得厌烦人。睡不实，几泡尿腾空了肚子，便觉得有些饿了。心里想着弄些什么吃食，起身来到锅屋里翻腾了一番，唉，什么也没寻着，掀开水缸，舀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了，哎哟，透心凉。这样七弄八弄的，倒把瞌睡虫赶跑了。无奈，我溜到了前院。
夜，黑得象锅底。天上，星星麻扎扎的，闪闪烁烁，多得数不过来。一颗流星划过，溜一道光影，转眼即逝。听人说，天上有多少颗星，地上就有多少人，落下一颗星，地上就少了一个人。唉，又有一人死了么，除了牛郎织女还有北斗星，其余的，我都不认识，更弄不清我属于哪一颗星。不看了，望久了累眼。转眼，我看见大姐的厢房里亮着灯，便悄悄地走了过去。
自从和胡郢子的大奎订了亲，原本老实本份的大姐忽然间变了一个人。眼睛亮了，步子轻快了，终日象喝了喜婆婆汤似的脸上总含着羞涩的笑，时不时的还能听见她轻声哼唱着什么。母亲说，女大不由娘，翠儿的心飞走了。怎么说呢，那个大奎，个不大，面白，清瘦，说起话来喔喔哝哝的，听不清楚，让人觉得很不爽快。我的大姐，在三村五里也是数得上的俊俏女子，她找婆家，怎么也得寻一个象电影《南征北战》里高营长那样的，浓眉大眼模样周正，身大力不亏的男人。那个大奎，除了读过高中当了赤脚医生，有个当大队书记的老子之外，真看不出有什么好。可大姐就是相中他了，真让人没办法。
有天傍晚，大姐偷偷地去河湾里和大奎约会，被我发现了，心里虽然有些不如是，但并不想干预他们。后来，大奎开始对大姐动手动脚，大姐不愿意，挥手推他捶他，他仍不依不挠，竟然狗胆包天地抱住大姐便亲了嘴。我看着，气就不打一处来了。心想，欺负我大姐，大奎你眼绿了。我捡根棍子，大喝一声便冲了过去。大奎见了，惊恐地丢开大姐撒开腿兔子似的逃了，连头都没敢回一下，转眼就没了踪影。这个烂怂货，还是个胆小鬼，真让人看不起。我这样说着大奎，大姐听了也不恼，还没心没肺地笑着，并嘱咐我不要把看见的说出去，我气。我说，我偏去讲，和人亲嘴，不晓得丑。大姐生气了，乱说，掌你嘴。说着，她气呼呼地走了。我慌了神，大步小步地撵上去讨好地说，姐，我不讲了还不行么。大姐站住了，摸了摸我的头，然后说，黑蛋，听话姐就疼你。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乐意，我知道，大姐解气了。
听见动静，大姐便隔门唤我的名字。进了门，大姐说：就知道是你个小鬼头，怎不睡呢，当夜游神呀？我说，蚊子闹，睡不着。我看见大姐在油灯下用彩纸糊着什么，便问，你弄得是什么呀？大姐说，糊香案呢，明天是七夕，到时候拜祭牛郎织女。大姐告诉我，明天傍晚会叫上村里的姐妹，一起向织女乞巧。我问，什么叫乞巧？她说，说了你也不懂，明晚你来就知道了。说着，大姐新熏了一把艾蒿，把床上的凉席用湿毛巾抹了一遍，她说，黑蛋，洗过澡了吧，我说，洗了。她说，那你今晚就在我这里睡。我听了，心中一阵欢喜，忙不迭地爬上床。她扯住我说，看脚脏的，还说洗了，你呀真是个脏猪。说着，她拧了毛巾给我擦了一遍，说，睡吧。
大姐爱干净，屋里总有淡淡的香味，好闻得很。平时她是很少让我进屋的，更别说在她床上睡了。躺在床上，我的瞌睡虫总不来。油灯闪烁，望着灯影里做活的大姐，我知道，她订了亲，过不了多久就会嫁走的，想到这，心里便生出几分不舍。唉，大姐要是永远不出嫁，那该多好。我说，大姐，睡不着呢，给我讲个故事吧。她说，你闭上眼，我就讲给你听。我忙闭上了眼晴，大姐就轻声慢语地讲了起来。
在很早以前，南阳城西牛家庄里有个聪明忠厚的小伙子，父母早亡，只好跟着哥哥嫂子过日子，嫂子马氏为人狠毒，经常虐待他，逼他干很多的活，一年秋天，嫂子逼他去放牛，给他九头牛，却让他等有了十头牛时才能回家，牛郎无奈只好赶着牛出了村.......。油灯暖黄暖黄的，夜里的凉气一丝丝地浸润过来，终于，我枕着大姐水一般的声音，慢慢睡去了。
清早，大姐叫醒我时，递给我一个柳条编制的插了许多野花的花环。她说，黑蛋，快去把花环挂在牛角上，今天是牛生日呢。我不愿，说，姐，我还没睡过来呢。她说，忘了昨夜给你讲的故事啦，听话，你去给水牛带上花，晚上躲在南瓜棚下，就能听到牛郎织女说话。我问，听到了又怎样？她说，他们是仙，听了他们讲话，得了仙气，将来就能讨着个漂亮贤惠的媳妇。我说，我才不要媳妇呢，要是讨个大嫂那样的，见天撒泼吵嘴，还不烦死个人。大姐笑，她说，乱说话，大嫂听了会不高兴的。黑蛋，晚上不想看乞巧啦？我问，有好吃的么？她说，有，炸巧果还包饺子，你不去，就不给你吃。听到有好的，我高兴了，接过花环就去了拴牛桩。
水牛躺在柳树下反刍，见了我，扇了扇耳朵，睁着大眼睛望着我。我将花环挂在牛角上，对牛说，老水牛，今天你过生日呢，大姐也不给你弄好吃的，只让我给你戴花，真没意思。说着，我骑到了牛身上。这时，我看见一只牛蝇伏在牛身上喝血，被叮的那一块皮肤阵阵抖动。我气，挥手打牛蝇，一只，又一只。一会儿，翻手看，掌心血淋淋的一片红。打了一会牛蝇，屁股也被牛身子焐热出了汗，我下来对水牛说，花也挂了，牛蝇地打了，晚上我能听见牛郎织女讲话么？见牛不理我，我笑，我想，傻呀，它又不是灰牛大仙。
傍晚时分，大姐的西厢房就热闹了。村里的水芹梅子彩云秀她们来了，连知青点的小马也来了，数一数，连我大姐正好七位姑娘。她们带来了鲜花、水果、胭脂粉、纸制小型花衣裳、鞋子、日用品和刺绣等物件，齐齐地摆在香案上。另外还有油炸巧果，花生，瓜子，水饺等吃食，知青小马还上海带来了大白兔奶糖。衣着鲜亮的姑娘们聚在一处，叽叽喳喳说说笑笑，喜得母亲夸赞她们今天一个比一个俊俏，就象七仙女下了凡。我当然没闲着，东一头西一趟的，一会儿，大姐让我去逮一只喜蜘蛛，她将喜蜘蛛放在事先糊成的纸盒中，让我勤看着，如若喜蛛结网了就为得巧。一会儿，大姐让我去看饺子熟了没有，一堆饺子里，她们把一枚钱、一根针和一个红枣分别包到三个水饺里，说是吃到钱的有福，吃到针的手巧，吃到枣的早婚。当然，我也没白忙活，落了吃不说，连少见的大白兔奶糖我就得了五颗。　
一切都安排好后，姑娘们便焚香点烛，开始迎仙了。她们对着星空，口中念念有词，一个接一个虔诚地跪拜。站在一旁，我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抬头看，星星满天，最抢眼的，就是天河两岸闪烁的牛郎织女星。听说她们这一夜，要拜七次呢，我觉得没什么意思。拜仙之后，她们回到屋里，开始赛巧。姑娘们手执彩线，对着灯影穿针，如一口气能穿七枚针者叫得巧，被称为巧手，穿不到七个针孔的叫输巧。这一回，水芹和秀得了巧。输巧的人，将事先准备好的小物件送给她们。水芹和秀得了香荷包，手帕还有发卡，欢喜得不行，姐妹们免不了又同她们说了一些闺房话，笑了一回又闹了一回。 　
饺子熟了，我也同她们一起吃了起来，素馅饺子，搁了鸡蛋的，挺香。很快，大姐吃出了红枣。姑娘们便说，真灵验，翠今年要嫁大奎呢，正说着，知青小马吃出了钱。大家便夸小马有福，小马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她说，有什么福呵，知青点能回城的都走了，我想家呢。姑娘们听了，就你一言我一语的，挑中听话劝慰她。有人说，还有一颗针呢，谁吃着啦？正说着，我觉得腮帮子一阵刺痛，哎呀，我吃到了。大姐惊慌地让我张开嘴，将针取了出来。我本想哭一下的，人多又有点不好意思。听着大家七嘴八舌地拿我说笑，转身走出了屋。
外面，繁星闪耀。遥望星空，我想去地里南爪栅下，看能不能听到牛郎织女说话，天太黑，我不敢。这时，厢房里传出了小马的歌声，我又回到了屋里。
“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扬子江畔是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家乡。啊，彩虹般的大桥，直上云霄，横跨长江，雄伟的钟山脚下是我可爱的家乡。告别了妈妈，再见吧家乡，金色的学生时代已转入了青春史册，一去不复返。啊，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曲折又漫长，生活的脚印深浅在偏僻的异乡……”。不知怎的，小马唱着唱着便哭了，姑娘们听着也流下了泪水。哎呀，哭什么呀，我起身打开装着喜蜘蛛的纸盒，一眼看见了喜蛛网.我大喊，大姐，喜蛛结网了，我得巧了么。

 

3220字

10.7.24

 

 

 

 

 

　　

拜读 邱晓鸣 美文。

七夕，乞巧；吃枣，姐嫁；吃钱，回城；得巧，输巧；“七巧”，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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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b]下面引用由[u]青花梅瓶[/u]发表的内容：[/b]

邱老师的《七巧》，宛如描绘了一幅纯净美好的风情画，人物刻画尤其细腻传神，跃然欲出，如“我”作为穿插人物，是那么天真可爱，是一个调皮“蛋”；姐姐美丽善良，她与大奎的情感故事为小说设置了一个温馨浪漫的背景...[/QUO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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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b]下面引用由[u]开尔[/u]发表的内容：[/b]

这个烂怂货。“烂怂货”好像是陕西方言，邱晓鸣是陕西人？[/QUOTE]
呵，皖东人。问候！远握！[em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