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音喇叭在這裏的興衰
樹 立
無處不在的高音喇叭
從大躍進到開放改革這段時日，生活在這裏的人們發現：身邊多了一種大嗓門傳播聲音的高音喇叭，而且這東西還與日俱增，幾年之間竟達到處處皆有的狀態：無論是車站、碼頭、學校、商場、工廠、街道、機關團體還是駐軍營地，在它們各自的建築物上空大都安裝著這種玩意兒，最終成爲大陸每一個大大小小部門必不可少的基本設備，如同一個燒柴草做飯的竈間之必須有個煙囪一樣。只不過大部門的喇叭是大一些、多一些，小部門的喇叭是小一些、少一些而已。
聲音的源頭在哪里？
這些分佈於全國各地、各部門的數以千計萬計的大小喇叭，雖然它們各自所在的位置不同，相隔分別有幾里、十里、百里乃至千里數千里之遙，但它們發出的聲音基本上卻是相同的。這種現象並不怪異，因爲聲音都是來自同一個源頭。
其時，高音喇叭的最主要使命，是在於傳播統一制定的新聞信息、宣讀重要的報刊社論、發佈顯要人物的講話和宣讀政府的各項決定，其間也附帶播放一些能夠鼓舞人民革命意志的雄壯歌曲和音樂。
在那個時候，大陸的高音喇叭很少傳播外國尤其是西方的新聞，更不會播送那些音調委婉、柔弱、低沉的靡靡之音；節奏急速、喧鬧古怪的爵士音樂和搖滾音樂在這裏也是難以聽到的。
處於高負荷狀態下工作的高音喇叭
那時候政治運動特別多，每當開展一項政治運動的時候，高音喇叭更是在高負荷的狀況下工作，因爲它必需廣播更多的指示，播放更多的引導人們投身運動的號召。這時，需要通過高音喇叭向全國廣播的領導指示或報刊社論，都是最具權威性的，其內容通常也相當冗長，有時，一個專題的廣播就長達一兩小時甚至更久。儘管這些講話或社論隨即會全文當做重要新聞見諸全國的每一張報紙，有的後來還會印成小冊子在幹部、教師和職工中廣爲分派，而且幾乎是人手一冊，但喇叭還是照樣廣播不誤。除此，许多单位还郑重其事，兴师动众，常常把整个部门、整个学校、整个工厂的所有人员，放下工作与学习，都集合到高音喇叭的下面，來听这类长长的领导讲话或社论。毫無疑問，這樣做爲的是要讓宣傳的內容更加深入人心、達到家喻戶曉的目的。
宣讀訃告也是高音喇叭的任務
此外，高音喇叭还兼负發佈死人的信息也就是宣讀訃告。
對於重要人物的死訊，制做這類“節目”的人都會认认真真，詳細策劃。每一個訃告，照例是在通過喇叭奏出了啓迪人們悲思的哀樂之後，播音員就用悲哀、低沉的語音緩慢地讀出逝者的姓名及其生平。在死者的生平介紹中，少不了要詳細說明此人是享受什麽級別的待遇，讓人們知道其顯赫的特殊身份。隨後，喇叭裏會播出已經爲死者成立一個“治喪委員會”的消息，並宣讀出一個令人沉悶的、長長的治喪委員會成員的名單。當然，在中國大陸，只是官階較高的人物喇叭裏才會作出這類的廣播。至於那些能夠被選上治喪委員的也必定是名人，一般人是享受不到這種特殊的榮譽的。
窮鄉僻壤也有喇叭在廣播
在一些人口比較稀疏的鄉鎮小地方，那些由地方主辦的有線廣播站，也有支線通達居住在那裏的百姓人家。這就是說，在居民的陋室簡居之內，这时也都架起了喇叭，也都有了聆聽播音宣傳的通道。
長久不變的廣播程序
每天，當晨曦初露的時刻，大陸上這些高音喇叭就開始露出響聲了，而後是斷斷續續、此起彼落、不知疲倦地廣播著，东西南北数不清的角落都有广播的声音，一直到了晚間人們快要上床的時刻，這喧鬧的聲音才沉寂下來。
設立在中國大陸各個大小部門的高音喇叭，若干年來，它每日的播放，從開啓到結束的程序基本上是長期固定不變的：晨早時刻，喇叭裏播放的《重要新聞》，先是用《國歌》、文革年代則代以《東方紅》這一歌曲開啓它的序幕；晚上八時三十分播出的《新聞聯播》，則在《國際歌》歌聲中結束。
位於學校裏的高音喇叭，它開播很早。假日以外，一般在清晨六時，喇叭裏就出現了高亢的響聲，緊接著《東方紅》的，是教做廣播體操的曲調。喇叭裏天天播出十幾二十年沒有變動的、伴有“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有節奏的呼喊聲的老調。九點半也有一次所謂“課間操”的廣播，同樣的老調還會重來。
在大陸一些人員較多的辦事機構，有的也像學校一樣，在上午九點多鍾這一時刻停止一切工作，開啓它的高音喇叭，播出教人做廣播體操這種樂曲的。
在馬路上忙碌工作著的高音喇叭
在某些大城市的街道上，當年也有一些流動的喇叭在忙碌工作。譬如在北京的鬧市西單一帶，人們就常常看見有好幾位上了年紀的大嬸，拿著手提式的直流電源喇叭 ，從早到晚站在路旁協助警察指揮交通。她們通過手裏的喇叭向有走路“違章”行爲的路人喋喋不休，高聲發出種種警告。這種喇叭的個頭雖然不是很大，但播放出來的音階卻很高亢和異常響亮，人們在好幾十米以外的地方，仍可聽到這些女人的很有威懾力量的尖銳喊叫聲。
“官員出巡，鳴鑼開道”是中國官場向百姓耀武揚威的一個傳統習慣，它由來已久，可以追溯到遠離現在一兩千年的古老年代。人們在演员身著古裝的戲文裏，這類的鏡頭看多了：官員還未上臺的當兒，就有衙役扛著寫有《肅靜》、《回避》幾個大字的兩扇牌子，並敲著大鑼，先頭出來驅趕路人。但這個習慣至今還被某些炎黃子孫承繼下來。例如有些地方的警車，當它在路上呼嘯而過的時候，除了響起刺耳的警笛聲外，還開啓了高音喇叭，車上有專人通過喇叭發出厲聲不斷呼喊，叫人走避讓路！
高音喇叭發揮最大威力的年代
大陸的高音喇叭的全盛時期應該是史無前例的文革年代了。大陆的中國人都不會忘記。那個時候，爲了宣傳“毛澤東思想”，爲了打倒叛徒、內奸和工賊，爲了打倒帝、修、反，爲了．．．．．．需要開動一切的宣傳機器。做爲重要宣傳機器的高音喇叭，在這個緊要的時候正好發揮它獨特的作用。在數不清的，各式各樣的接見、遊行、表忠、誓師、聲討、批鬥的會場上，在名目衆多、派別林立的革命組織各自割踞的陣地上，在馬路橫衝直撞的“毛澤東思想宣傳車”上，不論白天還是黑夜，它們各自擁有的每一個高音喇叭都發出了強勁憾人的革命吼聲。幾乎整個神州大地，這時差不多快被這強大又嘈雜的高音喇叭聲湮沒了。
時過境遷以後
大約到了七十年代後期吧，也就是中國人所說的改革開放時代，不知什麽緣故，這裏的高音喇叭漸漸地少了，到了八、九十年代，更少了。
當然，毋須諱言，這種在中国大陆曾被廣泛用了幾十年的東西，至今也還沒有完全銷聲匿迹。比如，在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娛樂場所和一些推銷廉價物品的商場，以及某些辦事單位，還有爲數不多的高音喇叭在喧鬧著。但是，有機會來中國舊地重遊的人一定會很快發現：這裏已不再用它做主要的宣傳工具了。絕大多數的單位、營房和學校上空的高音喇叭早已拆去；電臺不再早晚兩次一頭一尾固定地播放《東方紅》和《國際歌》；地方的有線廣播站也不再有線路連接到平民百姓家裏；那些終日站在馬路上通過手提喇叭向行人發出尖銳喊叫聲的女人已不見踪影；警車“鳴鑼開道”的做法受到民衆的非議，有些地方現已日見式微．．．．．就我所知，做爲南中國的大城市廣州，現在還明文禁止上路的汽車按響喇叭，違章的可要罰款100元哩！這應該是一個小小的進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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