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史悟录(连载)

72楼
1940年3月,胡适当选为国民政府中央研究院院长候选人。
1941年,
1月,胡适应邀参加美国总统罗斯福的连任就职典礼。胡适与罗斯福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时的同学,在一次宴会上,主办方将胡适的座位安排在罗斯福总统和赫尔国务卿的中间,美报人评论说:“近代各国派驻美国大使得到美国朝野敬重的大概只有英国的布莱斯勋爵和胡适博士。”
12月,胡适因劳累过度并发心脏病,在国内的妻子江冬秀连发电报说,要替他去找蒋介石辞职,胡适回信说:“我屡次对你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国家是青山,青山倒了,我们的子孙都得做奴隶。”
1942年9月,国民政府在征得胡适的同意后,免去胡适驻美大使职务。胡适在美国的工作,美国学者费正清在《五十年回忆录》里说:胡适“很会和美国人打交道,这是他成为中国联系美国公众的一位告急人物。”卸职后的胡适移居纽约,潜心从事学术研究。
1943年1月,胡适应聘为美国国会图书馆东方部名誉顾问。
1944年9月,胡适应哈佛大学聘请前往讲学。
1945年4月,
胡适任中华民国国民政府代表团代表出席旧金山联合国制宪会议。
7月,胡适致电中国共产党领袖毛泽东,表达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们争取民主、消除内战、实现多党政治的愿望。
秋,胡适为齐白石编年谱,齐白石《自状略》中具名“时年八十岁”(即1861年),胡适进行了仔细的考证,得到齐白石的同乡、好友黎锦熙的帮助,终于考证出齐白石是出生于1863年。原来是齐白石在长沙算命,算命先生说齐七十五岁大限将至,齐白石便在七十五岁那年把年龄改成七十七岁,跳过了七十五。
11月胡适出席伦敦联合国教育、科学、文化组织会议,参与制订宪章。
1946年,
 7月底,胡适回到北京就任北京大学校长。
一个月里胡适召开了十六次会议,研究北大的建制问题,北大在保留文、理、法三个学院的基础上,增开医、农、工三个学院,变成一个完整的大学。
开学典礼上,胡适说:“……我是一个没有党派的人,我希望学校里没有党派,即使有,也如同有各种不同的宗教思想一样,大家有信仰自由,但切不可毁了学校,不要毁了这个再过多少年不容易重建的学术机关。”
胡适出席南京国民政府年底召开的“制宪国民大会”。会上被推举为“决议案整理委员会”委员,整理颁行了《中华民国宪法草案》。
胡适满心欢喜,他说:“一个政党抓住政权二十多年了,现在自己宣布取消一党专政,……世界‘政党’有绝不同的两类,一是英、美、西欧的政党,一是三十年来苏俄、德、意的少数专制统治大多数的党。国民党自一九二四年以来的组织是学后者的。但孙中山究竟是受英、美政制影响最深的人,所以他虽然采用苏俄党制,终不肯承认一党专制是最后境界。”他天真的以为宪法的问世,是可以稳定一个国家的整体,“是一件政治史上稀有的事。”
1947年春,
胡适向政府建议以北大物理系为基础,集中全国一流的原子能物理学者,建立原子能研究中心,发展国防工业。
蒋介石改组政府,委托傅斯年、王世杰劝说胡适出任国民政府委员兼考试院长。傅斯年认为“政府今日尚无真正开明、改变作风的象征,一切恐为美国压力,装饰一下子”而已,反劝胡适不要参加政府。二月,胡适信告王世杰:“终觉得我不应该参加政府。考试院长绝不敢就,国府委员也绝不必就。理由无他,仍是要请政府为国家留一两个独立说话的人,……我不愿意放弃我独往独来的自由。”坚决“不入政府,则更能为政府助力”。
8月,胡适在南京面见蒋介石,提出“十年高等教育发展计划”。
9月,胡适公开发表《争取学术独立的十年计划》,以求得到各方面的理解和支持。却因政治局势的变化,他的计划付诸流水了!
12月胡适主编《申报•文史》周刊。
年底,蒋介石再请胡适出任驻美大使,也遭婉拒。
1948年,
1月,胡适写信给李宗仁,对他竞选副总统的决定表示敬佩。
3月29日,蒋介石派王世杰转话:“请适之先生拿出勇气来”参加总统竞选。胡适说:“我实无此勇气。”胡适当选中央研究院第一届人文组院士。
4月,胡适出任“国民大会”主席团主席,领衔提出《戡乱条例》。
9月下旬,蒋介石宴请胡适,席间蒋大谈币制改革的成功,胡适却说:这是“新政策崩溃的一个大原因。”
胡适被选为北平研究院学术会议会员。
中国人民解放军包围北平,电台发表专门请胡适留下的播词,劝他莫随蒋介石去台湾,留下来担任北京大学校长和北平图书馆馆长。胡适听后平静的说了一句:“他们要我吗?”随之乘蒋介石专机离开北平。
10月底,胡适直接向蒋介石提出十条意见,其中有:“必须认错,必须虚心”;“‘经济财政改革’案实有大错误”等等。
11月,胡适在台北发行出版《自由中国》创刊号。
胡适发表《自由主义是什么?》一文,文中说:
“基本权利是自由,多数人的统治是民主,而多数人的政权能够尊少数人的基本权利才是真正自由主义的精髓。”还说自由主义包括“和平改革”,一是和平转移政权;二是立法,一步步改革、一步步进步。要容忍反对党,尊重少数人的权利,是和平改革的唯一基础。
12月中,胡适飞抵南京,在蒋介石官邸度过五十八岁的生日。有人劝胡适“替政府再做些外援的工作。”胡适听了很不高兴的说:
“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政府,我怎样抬得起头来向外人说话。”
年内胡适致力《水经注》的考证,北大出版部出版《水经注版本四十种展览目录》、台北自由中国社出版《我们必须选择我们的方向》、六艺书局出版《胡适的时论》一集、商务印书馆出版黎锦熙、邓广铭的《齐白石年谱》。
1949年1月至3月,胡适奔走于南京和台湾间。4月,旅居美国。
1950年,
 3月初,胡适出席华盛顿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会议,被推为干事长。
5月被普林斯敦大学聘为为期两年的葛思德东方图书馆馆长,9月到任。
9月22日,向往新中国自愿留在大陆胡适的小儿子胡思杜,在大公报上发表《对我父亲——胡适的批判》一文:
“胡适自绝于人民,从今日起与之彻底脱离父子关系。”
胡思杜死于1957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反右运动,自1949年后胡适就再也没见到过那背叛自已的儿子,也没得到过他的任何消息,在晚年的遗嘱里还给胡思杜留了一份遗产。
1951年,
5月31日,胡适向蒋介石进言:倘使“国民党自由分化,分化成几个独立的新政党”,才能形成台湾多党民主政治的新局面。他劝蒋介石“先辞去国民党总裁”,依照宪法中的有关条例再去竞选总统。
台湾省文献委员会出版胡适与罗尔纲合校编的《台湾纪录两种》(即其父胡铁花遗著《台湾日记》、《台湾禀启存稿》。)
《自由中国》半月刊登出社论《政府不可诱民入罪》,遭到军事当局的干预,胡适在美国公开宣布辞去该刊发行人头衔,以示抗议。
中国大陆开展了旷日持久的批判胡适运动。他留在大陆的同事和学生几乎全部都对他口诛笔伐,纷纷声明自己与胡适没有任何关系。
1952年2月,
胡适被联合国文教组织聘为“世界人类科学文化编辑委员会”委员。
11月19日,胡适应邀回台湾讲学。
几天后胡适在《自由中国》杂志茶话会上发言中强调:
“民主社会中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言论自由。”
他号召“单单在宪法上有保障言论自由的规定是不够的,我们还需努力争取。如果我们不去争取言论自由,纵使宪法赋予我们这种权利,我们也是不一定会得到的。”
他希望“在朝的应该培养鼓励合法的反对;在野的应该努力自己担负起这个责任,为国家做诤臣,为政府做诤友。有这种精神才可以养成民主自由的风气和习惯。”利用一切机会争取言论自由,是胡适最大的特点。
12月,胡适在立法院欢迎会上呼吁:“民主政治最要紧的基础,就是建立合法的批评政府,合法的反对政府,合法的制裁政府”的机制。他公开、直接地向蒋介石呼吁,实行多党民主政体,呼吁自由、法制,反对独裁专制。
1953年,
1月16日,蒋介石为胡适饯行,席间胡适尖锐地批评台湾没有言论自由。他当天在日记里写下:“我说,台湾今日始无言论自由。第一,无一人敢批评彭孟缉。第二,岛内无一人敢批评蒋经国。第三,无一语敢批评蒋总统。所谓言论自由,是‘尽在不言中’也。我说,宪法止许总统有减刑与特赦之权,绝无加刑之权。而总统屡次加刑,是违宪甚明。然整个政府无一人敢向总统如此说!”
17日胡适经日本返回美国。
1954年,
2月18日,胡适回台湾参加“第一届国民大会第二次会议”,任“临时主席”,向蒋介石递送总统当选证书。
在台湾期间他重申“为国家作诤臣,为政府作诤友”的愿望。
4月,胡适离台赴美;任台湾“光复大陆设计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1955年,胡适在美国各地讲学。
秋,胡适发布“中国现阶段下不需要任何政党的组织”、“政党的存在,政党的作风,甚至政党的观念,都是和自由主义相抵触的”等一系列言论。
1956年10月,
胡适撰文《述艾森豪总统的两个故事给蒋总统祝寿》,文中说:“一国的元首要努力做到‘三无’,就是要‘无智、无能、无为’。因为‘无智,故能使众智;无能,故能使众能;无为,故能使众为’”。
文章的最后奉劝蒋介石“按宪法实践没有行政权的总统制。”
胡适的言行终于让当局忍无可忍了,台湾由蒋经国主持,掀起了在各领域、全面的批判胡适“毒素思想”的大规模运动。
蒋经国气氛地说:“真想派架飞机将胡适空投大陆,让中共把他批臭。”
一时呈现出海峡两岸共批胡适的奇观。
1957年9月,胡适代表中华民国出席联合国大会。
大陆大鸣大放运动中,北京政府派人对身在美国的胡适说:“我们尊重胡先生的人格,我们反对的不过是胡先生的思想。”
胡适听后大笑说:“没有胡适的思想,就没有胡适。”
11月,胡适同意就任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
1958年,
4月,胡适任中央研究院院长,回到台北定居。
在院长就职仪式上,蒋介石总统表扬胡适没留在大陆的行为,体现了胡适“个人之高尚品德”。胡适反驳说:
“总统夸奖我的话是错误的。我被共产党清算,并不是清算个人的所为道德。他们清算我,是我在大陆上,在中国青年的思想上、脑筋里留下了许多毒素。……”他还说:“共产党要清算胡适,便是胡适在几十年来提倡科学方法”,这个科学方法的要点是“什么东西都要拿证据。”
刚下飞机,有记者问胡适有关组建反对党的事,胡适答:对政治不感兴趣和不了解情况,宣称研究院“应该走学术的路。”。
胡适呼吁以全台湾的社会力量来建立一个独立的学术环境,重申他早在北大时就提出的“争取学术独立的十年计划”中的四点措施。
再向政府递交《国家发展科学培植人才的五年计划的纲要草案》。
9月,胡适在华盛顿主持“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第二十九次年会”。
1959年,
2月,胡适出任台湾“国家长期发展科学委员会”主席。
台湾行政院批准胡适的草案,颁布《国家长期发展科学纲领》。
3月,胡适把在1948年写的《容忍与自由》发表在《自由中国》上,文中提到他在会见康奈尔大学老师布尔时老师说的一句话:“我年纪越大,越感觉到容忍比自由更重要。”
胡适认为:
容忍是一切自由的根本,没有容忍,就没有自由。自由需相互容忍,不管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都不是容忍,都是摧残自由。
7月,胡适出席夏威夷大学第三次东西方哲学会议,接受夏威夷大学人文博士学位。
9月,胡适在华盛顿主持“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第三十次年会。
11月,胡适主持“国家长期发展科学委员会”第二次全体委员会议和第三届评议会第六次会议。15日胡适向总统府秘书长张群转达自己的意见:
第一,在明年的国民大会上,宪法将受到真正的考验;第二,为国家的前途,希望蒋总统为大家树立一个合法而和平地转移政权的风范;第三,盼望蒋总统能公开表示不担任下届总统;第四,所谓‘劝进’,是对党和老百姓的一种侮辱。
1960年,
7月,胡适赴西雅图出席中美学术合作会议。
9月,台湾当局以“涉嫌叛乱”罪逮捕《自由中国》杂志发行人雷震(雷震因联络其他政党推行“选举改进”),胡适在国外电告陈诚:
“政府此举不甚明智”,一,国内外舆论一定会认为“政府畏惧并摧残反对党运动”;二,政府必将承当摧毁言论自由的恶名;……。
胡适要求政府通过司法程序,不应用军事法庭。
下旬,胡适对外国记者盛赞雷震:“为争取言论自由而做出的牺牲精神,实在可佩可嘉,对得起自己、朋友,也对得起国家。”
11月18日,胡适回台湾后见蒋介石,谈起雷震时说自己在国外“实在见不得人,实在抬不起头。”后知台湾军事法庭判雷震十年徒刑的结论,胡适甚为震惊,连呼:“大失望,大失望!”
12月17日,胡适虚年七十,蒋介石写了个大大的寿字,在官邸摆下寿宴贺其生诞日。
南港中央研究院出版胡适的《丁文江的传记》、台北自印本出版胡适编撰的《乾隆甲戌重评石头记(影印)》。
1961年,
2月10日,胡适日记中写道:
“这里下面引的(指《徵信新闻》)六言诗,也有好几个错字。那是一九三八年作的。……我有一张照片,(陈)光甫说,‘你在照片上写几个字纪念吧!’我就写了这四句诗。一直到了一九四七年在南京选举总统那年,陈孝威要我写字,我因为这首诗只有二十四个字,就写了给他。……当时共产党把这首诗作为过河卒子‘胡适卖身给蒋介石’的话,大大地攻击我。这首诗变成我最出名的诗了。”
诗:“偶有几茎白发,心情微近中年。做了过河卒子,只能拚命向前。”
1962年,
2月24日,胡适主持“中央研究院第五次院士会议”。在会上说:
“我去年说了25分钟的话,引起了围剿,……我挨了四十年骂,从不生气,并且欢迎之至,因为这是代表了自由中国的言论自由和思想自由。现在有人对你们说:‘牺牲你们个人的自由,去求国家的自由。’我对你们说:争你们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争你们个人的人格,便是争国家的人格!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的起来的!”
这最后的演说,竟是胡适的绝唱!
下午在“欢迎新院士酒会”上,胡适对从美国来台的吴健雄夫妇说:
“我常对人说,我是一个对物理学一窍不通的人,但我却有两个学生是物理学家:一个是北京大学物理系主任饶毓泰,一个是曾与李政道、杨振宁合作验证‘对等律之不可靠性’的吴健雄女士。……这一件事,我认为平生最得意,也是最值得自豪的。”酒会上他过于兴奋,酒和过多的话语,使年过七十的老人,心脏病猝发逝世,享年七十二岁。
胡适一生共得三十五个荣誉博士学位。
胡适留下的主要著作:《中国哲学史大纲》(1919)、《尝试集》(1920)、《胡适文存》(1921)、《胡适文存二集》(1924)、《胡适文存三集》(1930)、《戴东赢的哲学》(1927)、《白话文学史》(1928)、《胡适文选》(1930)、《胡适论学近著》(1935)、《四十自述》(1933)、《藏晖室札记》(1939)、《胡适日记》(1933)、《齐白石年谱》(与黎锦熙、邓广铭合编,1949),《先秦名学史》(1922)等。从1919年起,翻译了都德、莫伯桑、契柯夫等人的短篇小说(先后编辑为两集《短篇小说》出版),拜仑诗《哀希腊》、易卜生剧本《娜拉》(与罗家伦合译)。

1962年3月2日,国民党中央成立以副总统陈诚为首一百零三人的胡适治丧委员会,成员除蒋介石外党政军、学术界的全部首脑人物。
台北的“北大同学会”挽联:
“生为学术,死为学术,自古大儒能有几?
乐以天下,忧以天下,至今国士已无双。”
蒋介石挽联:
“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蒋中正敬挽”
三月一日,台北胡适公祭典礼,瞻仰遗容的人一天里来了三万多;下午出殡,十里长途中,三十多万人自发恭送胡适。
“由灵车起步处迤逦到松江路口,几乎道旁每一寸土地都是凭悼胡博士的人,不分男女老幼,不分贵贱贫富,大家的表情都是一样的沉重哀痛。”台湾《联合报》记者姚凤磐在《哀乐声里灵车过》一文中的描述。
于右任书写墓碑:“中央研究院院长胡适先生之墓”。
胡适墓碑上的题文:“这是胡先生的墓。……这个为学术和文化的进步,为思想和言论的自由,为民族的尊荣,为人类的幸福而苦心焦虑,敝精劳神以致身死的人,现在在这里安息了。我们相信,形骸终要化灭,陵谷也会变易,但现在墓中这位哲人所给予世界的光明,将永远存在!”
胡适轶事:
一、胡适和章士钊两人都以文章立世,胡适小章士钊十岁,在美国时曾翻译法国都德的作品邮寄给《甲寅杂志》,章士钊刊登并亲笔回信。胡适后来成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代表,回国后受聘于北京大学,鼓吹文学革命,提倡新文学,向文言文宣战。那时章士钊著文批判白话文和新文学,在酒后饭余闲聊时都在攻击白话文,矛头当然直指新文化运动的主将胡适。但终不影响胡、章的友谊。
数年后,两人在北京相遇,合影并各题诗附后。
章诗:“你姓胡来我姓章,你讲什么新文学,我开口还是我的老腔;你不攻来我不驳,双双并坐各有各的心肠!将来三五十年后,这个相片好做文学纪念看。哈,哈,我写白话歪词送把你,总算是俺老章投了降。”
胡诗:“但开风气不为师,龚生此言吾最喜;同是曾开风气人,愿长相亲不相鄙。”他们“不攻即不驳”,“相亲不相鄙”,是为文人之楷模。
二、胡适与1938年出版的《鲁迅全集》:1936年11月为出版鲁迅全集奔走的许广平等人,希望商务印书馆出版,许寿裳托马裕藻(马幼渔)找胡适。胡适很干脆的答应愿意帮忙。1937年3月30日许寿裳写信给许广平:
“与商务馆商印全集事,马幼渔兄已与胡适之面洽,胡适表示愿意帮忙。惟问及其中有无版权曾经售出事,马一时不便作肯定语,裳告马决无此事,想马已转告胡矣。商务回音,俟后再告。”5月3日致信许广平建议:“昨与幼渔兄谈及,渠谓大先生与胡适并无恶感,胡此番表示极愿帮忙,似可请其为委员,未知弟意以为如何?希示及。”许广平请许寿裳先征询胡适意见。
5月17日许寿裳复信许广平:“胡适之为委员事已得其同意。拟请弟直接致胡一函(其地址为北平后门内米粮库四号),说明得马幼渔、许季茀信,知先生已允为‘鲁迅先生纪念委员会’委员,表示谢意,并请其鼎力帮忙,全集事与商务馆接洽事经过如何?亦可提到。”
5月21日许广平致信胡适说:“昨奉马幼渔、许季茀两先生函,知先生已允为‘鲁迅纪念委员会’委员,将来会务进行,得先生领导指引,俾收良效,盍胜感幸。”“环顾国内,以绍介全国文化最早,能力最大的商务印书馆,最为适当。闻马、许两先生,曾请先生鼎力设法,已蒙先生慨予俯允,如能有成,受赐者当非一人”,最后请求:“伏乞便中草下数行,示以商务接洽情况,以慰翘盼,无任感荷之至!”
6月7日许寿裳寄函许广平,附胡适写给商务印书馆经理王云五的信。许寿裳信中说:“胡适之来绍介函,特奉上,请阅毕转至王云五,或先送蔡(元培)先生,请其亦作一函介绍。双管齐下,较为有力,未知尊意如何?胡君并允直接另致云五一信,日内即可寄出。”
三天后,许广平拜会王云五,许广平备忘录:“六月九日收到许先生信,附适之先生致王云五函”。许广平把洽谈情况函告胡适:“六月九日奉到马、许两位先生转来先生亲笔致王云五先生函,尝于十一日到商务印书馆拜谒,王先生捧诵尊函后,即表示极愿尽力……得先生鼎力促成,将使全集能得早日呈现于读者之前,嘉惠士林,裨益文化,真所谓功德无量。惟先生实利赖之。岂徒私人歌颂铭佩而已。”
三、胡适与陶行知同岁、同乡、同学,同就读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师从杜威。1935年4月7日《独立评论》载胡适新诗《飞行小赞》:
“看尽柳州山,看遍桂林山水。天上不须半日,地上五千里。古人辛苦学神仙,要守百千戒。看我不修不炼,也凌云无碍”。
诗发表后陈子展说:“像《飞行小赞》那样的诗,似乎可说是一条新路。”又说:“新路是只接受了旧诗词的影响,或者说从诗词蜕化出来,好像蚕已经变成了蛾。即如《飞行小赞》一诗,它的音节好像辛稼轩的一阙小令,却又不像有意模仿出来的”。
陶行知写《另一看法》反讥:“流尽工农汗,还流泪不息。天上不须半日,地上千万滴!辛辛苦苦造飞机,无法上天嬉。让你看山看水,这事倒稀奇。”有人说:“把末尾句改为‘让你看山看水,还要吹牛皮’”。陶行知高兴地说:“这一改,把胡诗人描写得格外活跃。”后来陶行知坐了飞机,再写《飞行有感》讥讽胡适说:“我也‘凌云无碍’,看了一个大概。一块块的田地是谁种?一座座的屋子是谁盖?除了山和水,问是谁造的世界?”
当时上海某报刊登《两个安徽佬》文说了此事。1962年2月,台湾文坛旧话重提,《民族晚报》登《老乡诗战》的文章。胡适看了此文,平静地笑着对儿子胡颂平说:“你看陶知行的诗,可见他这个人一点幽默都没有。”

1954年,大陆在批判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运动后,乘势开展批判胡适的声势浩大的政治运动,胡适成了“实用主义鼓吹者”、“洋奴买办文人”是威胁最大的“马克思主义的敌人”。
中共中央成立专门的领导班子,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副委员长、中科院院长郭沫若的具体领导下,出版《胡适思想批判》八辑约二百万字,其他出版社发行批判胡适专著三十本,总计达三百万多字。
胡适耐心、认真地读完了大陆出版的全部批判文章,针对这种由最高权力者策划领导的“批判”,胡适看成是自己学术思想和人生信仰的成功,他对人说:“这些谩骂的文字,也同时使我感到愉快和兴奋,因为……我个人四十年来的努力,……毕竟留下了大量的毒素,这种毒素对于马克思主义好比瘟疫,还发生抗毒和防腐的作用。”
1958年胡适出任“中央研究院”院长,就职时,蒋介石上台讲话:
“胡适宣扬的五四精神,专门讲科学与民主,这两个当然很重要,可我觉得不够,还必须加上伦理,民主加科学加伦理,才能有一个平衡发展。”
胡适却上台把蒋介石的话痛批了一顿:“社会生活的发展需要民主,提高知识改善生活需要科学,至于伦理,是随时代而变动的,决不可能跟民主科学相提并论。”

胡适是一个真正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他高呼着自由而生,高呼着自由而安详的溘然长逝。台湾胡适纪念馆主任黄克武说:“胡适一生都在矛盾之中,他个性非常和缓,从来不主张激烈的变革,而主张渐进式地改革中国文化。另一方面他又非常激烈地尝试全盘推翻中国传统。他一生都在这样的拉扯中,渐进和激进。”胡适的一生,台湾中央研究院的祭文里说的最为贴切:
“你在几十年的论战中,也只有一种不改不移的观念。你最敬重中国古代的圣人,但你最不爱浮夸遥远的光荣。你也最看重中国近代的革命与进步,但你又最深知我们民族累积的弱点。……你要国人践孔子”知耻近乎勇“的铬盐,你是和首创民国的中山先生一样,要唤起这个知识、道德‘都睡了觉’的民族。……”
胡适学识渊博,在文学、哲学、史学、考据学、教育学、伦理学等诸多领域均有建树,他创造了许多的第一:他第一个提倡用白话文取代文言文,出了天下第一本白话文诗集《尝试集》;第一个治中国哲学史,写成《哲学史大纲》;第一个创作百花散文、戏剧,写出中国第一部白话散文戏剧《终身大事》;第一个把小说作学术研究对象,对明清小说进行了考证和研究。开“红学”之先;他第一个对历史上的王昭君,从爱国和民族和睦的立场来描述。他早期写了《中国爱国女杰王昭君传》;……。他在中国哲学史和中国文学史两个领域里都首开一代新风,且考证又是那麽的一丝不苟,其业绩和功勋光照千秋!
可贵的是胡适恪守“做学问要在不疑处有疑,待人要在有疑处不疑”的原则;坚持“有一分证据只可说一分话”、“作书不可学时髦”的一丝不苟的严谨态度和实事求是的科学的治学精神;一代大师之学问人品实为万代之楷模。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胡适虽名动天下,他却交友广泛,无论是学者还是市井平民,他都是坦诚相待。1959年后胡适与在台北卖烧饼的江苏人袁瓞的真挚友谊已传为千古佳话。胡适一生与数千人有来往,难怪傅斯年说的“我的朋友胡适之”会盛传于当世,成为人群社会中的一句时髦而光彩的话。
胡适以领导“新文化”见称于世,他严守母命与妻子江冬秀不离不弃,故而有“胡适大名垂宇宙,小脚太太亦随之”的民国之佳话。
他倡导男女平等的先驱,以笑话的形式将女子“三从四德”中的四德改为:“太太化妆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记得,太太打骂要忍得,太太花钱要舍得。”体现了胡适作为“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的具体事例。
我认为,胡适一生,无论是在政治上、学术上、还是在自己的感情上,他都是理性处之,不极端、不激烈、求证据、说道理,而且从不越雷池一步;他同时也是无欲无求,无怨无恨。这也许就是他常说的:自己“信心太小了,不敢……”的缘故,其为人的低调、大度、豁达也许在他那个年代里的大师群里胡适当时首屈一指得了。
胡适始终是以“士以天下为己任”,他认为自己是社会的先导和启蒙者,是“脊梁”,是“良心”。
胡适对所有中国人的影响,正像西方哲人康德的说的话:“你可以不同意他,但是你绕不开他”。

部分参考书:
《胡适研究丛录》 《李敖大全集—胡适研究》
《走上政坛的文化大师:胡适等人的政界交往和婚姻》
《胡适口述自传》,安徽教育出版社2005年5月。
《胡适—我的朋友胡适之》,中国发展出版社2008年。
《我与胡适先生》,漓江出版社2005年6月。
《胡适和他的朋友们》,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9月。
《几度飘零》,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2月。
73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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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百年一遇之奇才——陈寅恪

1973年仲夏,我到岳麓山下的赫石北村,向湖南师大的谢轶老师和羊春秋老师请教诗词格律,谈完后就讲到中国历史。我问两位老师,中国史学界是不是就郭沫若、范文澜、翦伯赞三位最有名,因为我读书时,老师们都说:学中国史必读他们的《中国史略》、《中国通史》和《中国史纲要》。
羊老师欲说又止,谢老师顿了一下说:
“其实,还有一人,是天下最有学问的人。”
我特好奇地急问:“是谁?”
两位老师不约而同的说:“是陈寅恪,真正最懂中国历史的只有中山大学的陈寅恪先生,你以后有机会,该多去了解了解他。普天之下只有他才能称之为学人!可惜他死了!”
于是,这个名字就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底,1977年,我在常德一个书店里买到了我平生第一次看到的陈寅恪的书——《隋唐制度渊源畧论稿》。
以后的三十年余里,无论是在何时何地,我都格外的留心起他来,直到今日,终于为先生撰写了如下的文字,也就明白了为什么从1958年后到1976年的时代里,陈寅恪先生的书平常老百姓难以见到。
陈寅恪(1890年6月16日-1969年10月7日),祖籍江西义宁(今修水县)。祖父陈宝箴历任浙江、湖北、直隶按察使、布政使等职,1895年任湖南巡抚,在湖南办新政、设时务堂,聘维新派领袖梁启超为总教习;戊戌变法失败,被革职永不录用。父亲陈三立,光绪十二年(1887年)进士,官授吏部主事,戊戌年与父一并被革职,诗名闻世,中华民国年间曾任三江师范学堂总教席,有《散原精舍诗》、《散原精舍文集》流传于世。
1890年,陈寅恪出生于湖南长沙,五、六岁即进家塾读书,所学除四书五经外,兼学算学、地理等现代知识。
1901年,陈寅恪随父移居南京,父亲在家中创办思益学堂,教授四书五经、数学、英文、音乐、图画等课程。陈寅恪进学堂就读,授业老师有:校长名儒陶逊,教师国学大师王伯沆、柳诒徵、画家萧稚泉等人。
父陈三立办学堂的规定:一、不打学生;二、不背书。
1902年,陈寅恪随南京矿路学堂毕业的长兄陈衡恪(字师曾,著名画家)东渡日本,入东京弘文学院;与鲁迅、陈师曾等人同学。
1904年夏,陈寅恪回南京,时日本人大刮中国留学生的钱财,社会上“房东揩他们的油,扒手、小偷虎视眈眈,下女替买东西要一半的小费”,陈寅恪的费用见绌,意回国考公费留学。秋,他与兄陈隆恪一同考取官费留日生,一起再度赴日。其兄初入庆应大学,后入东京帝大财商系。
1905年,陈寅恪因足疾辍学回国养疾,结束在日本近四年的留学生活。
病愈后陈寅恪决意赴欧美留学,插班上海吴淞复旦公学,主攻英语,兼学德、法等语。
1909年夏,陈寅恪在复旦公学二年半后毕业。秋,在亲友资助下自费赴德国。
1910年,陈寅恪进德国柏林大学就读。
秋陈寅恪闻日本侵占朝鲜,作《庚戌柏林重九作》诗,内有“陶潜已去羲皇久,我生更在陶潜后。兴亡今古郁孤怀,一放悲歌仰天吼”句。
1911年秋,陈寅恪转入瑞士苏黎世大学读书。
陈寅恪知中国国内辛亥革命成功,乃专心读马克思的《资本论》,据史家考证,中国人读德文版《资本论》,陈寅恪先生当是第一人。
抗战时期,陈寅恪在成都对研究生石泉说:
“其实我并不怕共产主义与共产党,我只是怕俄国人。辛亥革命那年,我正在瑞士,从外国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后,我立刻就去图书馆借阅《资本论》。因为要谈革命,最要注意的还是马克思和共产主义,这在欧洲史很明显的。我去过世界许多国家,……唯独没去过俄国,只在欧美见过流亡的俄国人,还从书本看到不少描述俄国沙皇警察的,他们很厉害,很残暴,我觉得很可怕。”
1912年,陈寅恪因病回国,在上海家中自学一年多。
1913年春,陈寅恪再次出国,入法国巴黎高等政治学校就读。
1914年秋,江西教育司长招陈寅恪回南昌总览留德学生考卷,并许以补留学官费,陈再度回国。
陈寅恪在欧美留学四个年头中,两次回国,“大部分时间都在家杂览经史古籍,对史学感到浓厚兴趣。他不但背诵了《十三经》,而且每字必求甚解,这也就奠定了他一生精敲细推的治学方法。”
1915年,
陈寅恪到北京会见哥哥陈衡恪,在这段时期里,他与年幼六岁的傅斯年在北大第一次相见。与鲁迅常有学术上的交往,4月6日的《鲁迅日记》里有:“赠陈寅恪《域外小说》第一、第二集,《炭画》各一册”的记录。
陈寅恪在北京,一度担任全国经界局局长秘书,局长是再造共和的蔡锷将军。后来接受湖南谭延闿之聘,出任湖南交涉使署交涉股长职。
1918年10月,
陈寅恪获江西教育司官费出国留学,进美国哈佛大学,从兰曼教授学梵文和巴利文。他与校友吴宓、汤用彤在中国留学生中有“哈佛三杰”之美誉。
吴宓1934年夏写的一篇关于陈寅恪《王观堂先生挽词》《诗话》中说:
“始宓于民国八年,在美国哈佛大学,得识陈寅恪。当时即惊其博学,而服其卓识。驰书国内诸友,谓‘合中西新旧各种学问而统论之,吾必以寅恪为全中国最博学之人’。今时阅十五六载,行历三洲,广交当世之士,吾仍坚持此言。”
1919年,吴宓应留美学生会之请,演讲《红楼梦新谈》。陈寅恪听后作诗赠吴:
“等是阎浮梦里身,梦中谈梦倍酸辛;青天碧海能留命,赤县黄车更有人。世外文章归自媚,灯前啼笑已成尘;春宵絮语知何意,付与劳生一怆神。”
吴宓得诗,惊喜交加,在日记中写到:“陈君学问渊博,识力精到,远非侪辈所能及。而又性气何爽,志性高洁,深为倾倒。得此新友,殊自得也。”
陈寅恪和吴宓相约:一生“不降志,不辱身。”
1920年,冯友兰回忆说:“我于1920年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做研究生,同学中传言:哈佛大学的中国留学生中有一奇人陈寅恪,他性情孤僻,很少社交,所选功课大都是冷门,我心仪之,但未之见。”
陈寅恪交友特别讲究门第与家学渊源,对那些出身城市暴发户和农村土财主的留学生不屑一顾;很多留学生认为陈寅恪性情孤僻。牟宗三说陈寅恪身上“公子气”重,胡适说陈寅恪有“遗少气”,他确有“世家子”之气。
1921年,陈寅恪转入德国柏林大学,从路德施教授攻读东方古文字学,同时向缪勤学习中亚古文字,向黑尼士学习蒙古语。
在柏林大学陈寅恪被誉为“最有名望的读书种子”。
罗家伦评说:“朋友中寅恪从哲学、史学、文字学、佛经翻译,大致归宿到唐史与中亚西亚研究,又供他参考运用的有十六七种语言文字,为由博到精最成功者。”
1923年,陈寅恪给妹妹的信中说:
“我今学藏文甚有兴趣,因藏文与中文,系同一系文字。如梵文之于希腊拉丁及英德法等之同属一系”。足见他对文字学的浓厚兴趣。
1924年,在美国哈佛大学任教的赵元任回国,辞去哈佛教职前希望陈寅恪回哈佛代其任教,陈寅恪自感学业未成,回信中诙谐地婉辞:“我不想再回哈佛,我对美国留恋的只是波士顿中国餐馆醉香楼的龙虾。”
在柏林大学求学时期,陈寅恪与俞大维、傅斯年同被誉为最堪造就的中国留学生“三巨头”。
1925年3月,
陈寅恪回国,清华学校改制为大学,设立国学研究院,其办学的基本观念“是想用现代的科学方法整理国故”。
吴宓主持筹建清华国学研究院,聘陈寅恪与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同为国学研究院导师。这就是当时名动天下的清华四大导师。
时梁启超向校长曹云祥推荐陈寅恪,曹得知陈寅恪“既不是博士,又没有著作”时表示为难。
梁启超十分生气说:“我梁某也没有博士学位,著作算是等身了,但总共还不如陈先生寥寥数百字的价值,好吧!就让他在国外吧!”梁启超很尊重他,常说:“陈先生的学问胜过我。”
1926年,
清华研究院里迎来了留洋十数年,始终是乡音未改、一领长衫步履、棉袍马褂的陈寅恪。
他开社年历学、古代墓碑与外族有关之比较、摩尼教经典与回纥文译本之研究、佛教经典各种文字译本之比较研究、蒙古满洲之书籍碑志与历史有关系者之研究等课。陈寅恪上课能使用多种语言,对他的语言文字能力,季羡林在广州的一次会议上说:
“陈寅恪先生20年代留学德国时写了许多学习笔记,现存六十四本之多,门类繁多,计有藏文、蒙古文、突厥回鹘文、吐火罗文、西夏文、满文、朝鲜文、梵文、巴利文、俄文、等二十二类。……”
陈寅恪在中山大学履历表“懂何种外语”一栏上,只填了“德语”二字。他的侄儿说:“寅恪叔到底学了多少种文字,我也不清楚。一般来说,他能读懂14种文字,能说四五国语言,能听懂七八种语言,是大致不差的。”
在清华研究院里,陈寅恪与王国维是知己,陈誉王为“大师巨匠”、“能开拓学术之宇,补前修未逮”。陈对梁启超的学问、学术虽十分称道,却对梁早期的某些思想行为颇有微辞,他曾戏写“清华学院多英杰,其间新会称耆哲;旧是龙髯六品臣,后跻马厂元勋列”诗句。
他曾幽默地对学生们说:“我有个对联送给你们:南海圣人再传弟子;大清皇帝同学少年。”来笑说这两位挚友。
1927年,
王国维自沉昆明湖,陈寅恪无限的伤痛,他发出:“敢将私谊哭斯人,文化神州丧一身”、“风义生平师友间,招魂哀愤满人寰”、“赢得大清干净水,年年呜咽说灵均”、“回思寒夜话昌明,相对南冠泣数行”的哀鸣。
陈寅恪在《王观堂先生挽词序》中称王的死是:
“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对王国维的学术研究认为是:“吾侪所学关天意,并世相知妒道真”。
7月,陈寅恪诗赠傅斯年:
“不伤春去不伤文,北海南溟对夕曛;正始遗音真绝响,元和新军未成军;今生事业余田舍,天下英雄独使君;解识玉璫缄札意,梅花亭畔吊朝云。”
1928年,
陈寅恪除为清华研究院教授研究生外,还应北京大学邀请兼课。
暑假中,陈寅恪回上海与原清台湾巡抚唐景崧孙女唐筼(1898年——1969年)结婚。唐景崧(1841——1903),中日甲午海战后,割台湾于日本,时任台湾巡抚的唐景崧坚决反对,宣布独立成立“台湾民主国”,唐任“伯理玺天德”(总统),国仅存几周,唐忧愤交集病逝任所。
陈寅恪从海外归国在清华园偶遇北京女子文理学院教师唐筼,俩人一见如故,在胡适和赵元任夫妇的撮合下缔结连理,夫妇二人相濡以沫、生死以共,走完了她们倔强而悲壮的人生。
6月,王国维逝世一周年,陈寅恪为《王国维先生纪念碑》撰文:
“海宁王先生自沉后二年,清华研究院同人咸怀思不能自已。其弟子受先生之陶冶煦育者有年,尤思有以永其念。佥曰:宜铭之贞珉,以昭示于无竟,因以刻石之词命寅恪。数辞不获已,谨举先生之志事,以普告失下后世。其词曰: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义,夫岂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
呜呼!树兹石于讲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节,诉真宰之茫茫。来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74楼
陈寅恪(续)
1929年7月,
清华国学研究院解体,陈寅恪应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傅斯年请,任第一组组长。他始终放不下清华,从未到任,依旧留在清华教授中文、历史,同时在北京大学兼课。对佛教典籍和边疆史进行研究和著述,在讲课时依然是引用多种语言、引诗举史,佐证历史,从《连宫洞》到《琵琶行》、《长恨歌》,引用文字无一不准确。
陈寅恪在清华讲课,校外许多学生“慕名而来,满载而归”。
曾在燕京大学读书的周一良说:“我从燕京到清华去旁听陈先生的课,感到与以往所听的中外历史课大不相同,犹如目前猛放异彩,佩服无已。那时一起去听课的,有在当时的中央研究院历史研究所工作的余逊、俞大纲和劳榦三位先生。我们这几个青年都很喜欢京剧,下课之后,常常议论说:真过瘾!好像又听了一场杨小楼的拿手戏!”
1930年,
陈寅恪撰《陈垣敦煌劫余录序》一书,《序》中指出“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取用此材料,以研求问题,则为此时代学术之新潮流。……敦煌学者,今日世界学术之新潮流也”。明确提出敦煌学,这是中国史学界最早提出的观点。陈在《序》中就北京图书馆所藏八千余卷敦煌写本,提出摩尼教经、唐代史事、佛教文义、小说文学史、佛教故事、唐代诗歌之佚文、古语言文字、佛经旧译别本、学术之考证九个方面的研究价值。
陈寅恪在清华研究院开设“佛经文学”、“世说新语研究”、“唐诗校释”、“晋至唐文化史”、“魏晋南北朝史专题研究”、“隋唐五代史专题研究”诸科讲学,大学教授如吴宓、朱自清、冯友兰都来旁听。陈寅恪又有了“教授的教授”之称。
陈寅恪兼任中央研究院理事、历史语言研究所研究员,任第一组主任、故宫博物院理事、清代档案编委会委员等职,得阅读故宫满汉文宗案卷之便。
陈寅恪对佛经翻译、校勘、解释,研究音韵学、蒙古源流、李唐氏族渊源、府兵制源流、中印文化交流等课题,相继发表在《中央研究院历史研究所集刊》、《清华学报》等刊物上,有《有相大人生天因缘曲跋》、《韦庄秦妇吟校笺》、《西游记玄奘弟子故事之演变》等四、五十篇论文,学术价值为国内学界外界所公认。
罗家伦把自已编写的《科学与玄学》一书赠与陈,陈寅恪随即幽默地口诵一联:“不通家法,科学玄学;语无伦次,中文西文。”
1934年,《清华周刊•欢迎新同学专号•教师印象记》:
“在清华大学校史中,流传着许多关于陈寅恪先生的趣谈。例如,哲学大家冯友兰的学问可谓不小了,从1928年入校起,当过秘书长、文学院长,以至数度代理教务,在清华可称为上层人物了。但每回上中国哲学史课的时候,总会看见冯先生十分恭敬地跟着陈先生从教室休息室里出来,边走边听陈先生讲话,直到教室门口,才对陈先生深鞠一躬,然后分开。这个现象固然使我们感到冯先生的谦虚有礼,但同时也令我们感到陈先生的实在伟大。”
1935年,陈寅恪在谈及写《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时的思虑说:
“昔元裕之、危太朴、钱受之、万季野诸人,其品格之隆,学术之歧异,不可以一概论。然其心意中有一共同观念:即国可亡,而史不可灭。国亡然能有史,则殷鉴不远。从善去恶,国可再建。如无史,何所鉴戒?何所取法?……”又言“寅恪不自揣谫陋,草此短篇,藉以唤起今世学者之注意也。”
时日本铁蹄践踏东北,民族危亡日剧,陈寅恪振聋发聩地呐喊:
“国可亡而史不可灭……‘学术’实系吾民族精神上生死一大事者。”只要精神不死,国必不可灭。
陈寅恪不遗余力地阐述弘扬民族文化、民族精神,以求“唤起今世学者之注意”,担当民族盛衰、学术兴废的重任。
1937年,
陈寅恪参与主持《明清史料》前数集的编辑和刊行。
七七事变后,日本军队逼近平津,陈寅恪父亲陈三立在病榻上低沉地问:
“时局究竟如何,国军能胜否?”
闻中国军队败北,老人怒呼“中国人岂狗彘不若,将终帖然任人屠割耶?”拒绝服药进食,悲叫:“苍天何以如此对中国呼!”直至溘然长逝。
陈寅恪独自主办父亲丧事(日本已占领北京),国恨家愁积郁成疾,导致右眼失明。
11月,陈寅恪携家眷分散化妆逃到天津,乘船抵青岛,挤火车到济南,二十日夜到达长沙。
12月,国民政府下令组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学校迁往昆明。陈寅恪一家从长沙经桂林到梧州,年末到香港。
1938年,
到香港陈寅恪夫人唐筼病倒,香港中文大学许地山帮助租房安顿全家。
春节后陈寅恪独自从香港取道越南海防市抵达云南蒙自。行前将随身携带的古代东方书籍、文稿、拓本、照片、还有这些年来读书批注的《蒙古源流注》、《世说新注》、《五代史记注》多册古书,连同部分文献资料,装进一个大皮箱,交铁路部门托运;陈寅恪十年心血凝成比生命还重要的宝贵财富,途中被小偷窃走,陈寅恪面对空箱,当场昏厥。
11月,陈寅恪从北京寄到长沙的书籍又在文夕大火中化为灰烬。
秋,陈寅恪离蒙自到昆明,在西南联大任教,主讲两晋南北朝史、隋唐史专题和元白诗研究等。日机对昆明轰炸日烈,大学里挖了防空掩体供师生们躲避,陈寅恪诙谐地写一联:“见机而作,入土为安。”
流离中的陈寅恪写《残春》两首,其一:
“家亡国破此身留,客馆春寒却似秋。百里苦愁花一尽,窗前犹噪雀声啾。群心已惯经离乱,孤注方看博死休。袖手沉吟待天意,可堪空白五分头。”
年中,日本史学家白鸟库吉研究中亚史,有不解的问题求教德、奥知名学者未能解决,柏林大学向他荐陈寅恪,才使他其得到正确的答案,其才学可见一斑。
傅斯年说:“陈先生的学问,近三百年来一人而已!”
1939年,
春,英国皇家学会授予陈寅恪研究员职称,牛津大学聘请陈寅恪为教授,主讲汉学,派该校汉学家汉斯副教授为助手。
聘中国人为牛津大学教授是该校三百年来的第一次。
夏,陈寅恪从昆明到香港,为治眼疾,他作赴英国牛津讲学的准备。
当年史语所从北海静心斋迁上海、南京,陈寅恪有五箱论文手稿与书籍随所南迁。南京沦陷前,史语所藏书大部分由长沙转重庆,五个箱子应该在其中。于是陈寅恪写信给傅斯年:“不知从南京搬家时,与研究所书籍同时搬去否?请兄托乐焕世兄代为一查。因弟‘十年所作,一字无存’。并非欲留以传世,实因授课时无旧作,而所批注之书籍又已失散,故感觉不便也”。
傅斯年接信立即查询并将五只箱子运送香港。
7月6日,陈寅恪回信傅斯年:“五箱已运到,甚慰,拟将未成之稿携欧,俟半年得暇加以修改也。”12日,陈寅恪再致信傅斯年:“弟五箱运到而错了两箱。此两箱中,恰置弟之稿件,虽又托人查问,此次恐是石沉大海矣。得而复失,空欢喜一场,反增懊恼。将来或可以借口说:我本有如何如何之好文章,皆遗失不传,亦是一藏拙作伪之法耶!此殆天意也。”
欧战爆发,德国军队几乎席卷全欧,英囯岌岌可危。陈寅恪远航难成。
秋,陈寅恪重返西南联大,在《己卯秋发香港重返昆明有作》诗中感叹“人事已穷天意远,只余未死一悲歌”。
陈寅恪的不朽名篇《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在重庆出版。
1940年,
3月,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逝世。对蔡的离世,傅斯年与李济都流露出“树倒猢狲散”的悲情。郑天挺感慨地说:“孟真、济之皆目前国内一流学者,尚且如此,真是国家学术界机构之不幸。”中旬学术教育界的名人们齐聚重庆,共推新一届院长人选。
陈寅恪出席该会,为院长人选,国民政府从各方面进行干预,为此陈寅恪愤愤地对傅斯年说:“我们总不能单选举几个蒋先生的秘书吧。”
在重庆陈寅恪第一次看见蒋介石。
宴会后陈寅恪作《重庆春暮夜宴归有作》诗:
“颇恨平生未蜀游,无端乘兴到渝州;千年故垒英雄尽,万里长江日夜流;食蛤那知天下事,看花愁近最高楼;行都灯火春寒夕,一梦迷离更白头。”
吴宓解释陈诗之意是:“寅恪赴渝出席中央研究院会议,寓俞大维妹丈宅。己而蒋公宴请中央研究院到会诸先生。寅恪于座中初次见蒋公,深觉其人不足为,有负厥职,故有此诗第六句。”
陈寅恪总与政治保持相当的距离,确保自己独立之精神。
9月,陈寅恪再到香港准备去英国,他给傅斯年的函中说:“英国如能去,则弟必须去,因弟复牛津函言去,故必须践约也。”刚到香港,接中国驻英大使信,因战争要一年后才能去英国。无奈陈寅恪只好回西南联大,日本军队攻占中国南宁、昆仑关,切断了滇越交通。陈寅恪滞留香港,得许地山帮助,在香港大学任客座教授。
1941年初,
中央研究院史语所迁四川南溪李庄。滞留香港的陈寅恪,家贫如洗,没有回四川的路费。
2月,陈寅恪答傅斯年信:“盖居香港,进退维谷。”
在香港陈寅恪完成“《唐代政治事略》一部,约七八万字,考证唐人小说二篇(《会真记》、《东城父老传》)约一二万字。……”
6月,国民政府教育部颁行《部聘教授办法》,陈寅恪、吴宓、徐悲鸿等十六人被选为“部聘教授”。吴宓说:“此固不足荣,然得与陈寅恪、汤用彤两兄其列,实宓之大幸也。”
8月4日,许地山逝世,陈寅恪代许地山教授中国历史中的二门课。
年底,香港被日军占领,陈兄陈隆恪曾记载:“日寇馈米二袋,拒不受。”
陈寅恪学生来访,说奉令请陈寅恪到日占领的广州或上海任教,并拨四十万港币让陈寅恪筹建文化学院。不愿当汉奸的陈寅恪,准备冒死逃离香港。学生周一良说;“盖太平洋战争,日本侵略军侵占香港,对寅恪先生威胁利诱,先生均严厉拒绝之,即先生兄隆恪先生所谓‘正气吞狂贼’者也。”
1942年,
5月,陈寅恪携全家混入逃难百姓中登船逃离香港,陈寅恪一家“当时尚欠债甚多,非略还一二不能动身,乃至以衣鞋抵债然后上船。”绕道澳门、经广州湾,六月底到桂林,他在给傅斯年的信中说逃难的感慨:“此次九死一生,携家返国,其艰苦不可一言尽也,……”陈寅恪“扶病就道,一时脱离沦陷区域,获返故国,精神兴奋。”到桂林暂住中研院物理研究所。
时国内许多文人争向蒋介石献九鼎,陈寅恪戏作《癸未春日感赋》诗:
“沧海生还又见春,岂知春与时俱新;读书渐已师秦吏,钳市终须避楚人。九鼎铭辞争颂德,百年粗粝总伤贫;周妻何肉尤吾累,大患分明是此身。”
期间陈寅恪写了《哀金源》、《青鸟》等诗:
“青鸟传书海外来,王权千版费编裁。可怜汉主求仙意,只博胡僧话劫灰。无酱台城应有愧,未秋团扇已先哀。兴亡自古寻常事,如此兴亡得几回?”
陈寅恪在诗中和其他的文章中严厉批评国民党是:“党家专政二十年,大厦一旦梁栋摧,乱源早多主因一,民怨所致非兵灾。”
从这些诗文中完全看到他对党家政治的失望。
陈寅恪完成出版《唐代政治史论稿》。
《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和《唐代政治史略稿》的发表,为研究唐史提供了详实的史料和准确客观的基本观点,是对中国史研究的一大贡献。
1943年,
陈寅恪夫妇因身体状况不佳,一再推迟傅斯年的多次催促,到李庄中央研究院史语所就职。留在桂林广州大学任客座教授。
重庆中央研究院聘请陈寅恪当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专职研究员”,陈寅恪推辞不就,同时辞去中山、武大、贵大等大学的聘书。
夏日军兵犯长沙,桂林吃紧,陈寅恪举家再逃。
11月底,陈寅恪经贵阳到达重庆。
年末,陈寅恪接受吴宓推荐,接受成都燕京大学(美国教会创办、1942年10月迁成都)代理校长梅贻宝之聘,到燕大任教。
1944年9月,傅斯年参加国民政府参议员延安视察团,行前将心中的期待和此行的计划信告陈寅恪,陈回函说出他对此行预料的结果:“此行虽无陆贾之功,亦无郦生之能,可视为多九公、林之洋海外之游耳。”
10月27日,吴宓往成都燕大探视陈寅恪。吴宓女儿吴学昭在《吴宓与陈寅恪》中记述了当年吴宓与陈寅恪相聚的情况:
“父亲……更为担心的是寅恪伯父的视力,右眼久已失明,唯一的左眼劳累过度,而战时成都的生活又何其艰难!寅恪伯父有‘日食万钱难下箸,月支双俸尚忧贫’的诗句,说明物价飞涨,货币贬值的严重。……”又说:“父亲很清楚,对于寅恪伯父来说,视力是何等的重要。然而,使父亲最为忧虑和担心的事,不久还是发生了。”
11月23日,陈寅恪给傅斯年、李济写信说:
“弟前十日目忽甚昏花,深恐神经网膜脱离,则成瞽废,后经检验,乃是目珠水内有沉淀质,非手术及药力所能奏效,其原因是滋养缺少,血输不足(或其他原因不能明了),衰老特先,终日苦昏眩,而服药亦难见效,若忽然全瞽,岂不大苦,则生不如死矣!现正治疗中,费钱不少,并觉苦矣,未必有良医可得也。”
12月12日晨,陈寅恪左眼失明;14日住进成都陕西西街存仁医院诊治,经检查,左目视网膜剥离,瞳孔内膜已破出液,必须立即手术。18日医院施行手术,术后效果极差,“……开刀后,痛呻久之。又因麻醉药服用过多,大呕吐,今晨方止。不能进食云云”。
手术后,陈寅恪燕大唯一的研究生石泉,组织燕大学生轮流值班,梅贻宝前去探望,陈寅恪对其说:“未料你们教会学校,倒还师道有存。”
四十多年后,梅贻宝还自豪的说:
“我至今认为能请动陈公来成都燕京大学讲学,是一杰作,而能得到陈公这样一语评鉴,更是我从事大学教育五十年的最高奖饰。”
1945年,
2月,贫病交加的陈寅恪写信给傅斯年求援:“……二、如教育部不易办,而养病费无着时,亦可请骝先先生呈蒋公,但须并与谭伯羽(谭延闿长子、国民政府经济部常务次长)兄及大维商酌方可。”
陈寅恪的诗里充满着凄凉惨淡:“少陵久废看花眼,东郭空留乞米身。日食万钱难下箸,月支双俸尚忧贫”,最为凄惨的是《五十六岁生日三绝》中的第一首:“去年病目实已死,虽号为人与鬼同。可笑家人作生日,宛如设祭奠亡翁。”
他给书房取名为“不见为净之室”,足见他内心深处的苦闷达至极点。
8月,日本投降,陈寅恪喜而赋诗:
“降书夕到醒方知,何幸今生见此时。闻讯杜陵欢至泣,还家贺监病弥衰。国仇已雪南迁耻,家祭难忘北定时。念往忧来无限感,喜心题句又成悲。”
同时又哀吟:
“渺渺钟声出远方,依依林影万鸦藏。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破碎山河迎胜利,残余岁月送凄凉。柴门松菊何年梦,且认他乡作故乡”。
初秋,英国皇家学会和牛津大学重申前聘。
9月,陈寅恪急于医治眼疾,只身到伦敦,牛津大学东方学院安排诸事,经英国医生确诊为双目失明、一眼微见略光,早治还有希望,而今已成定格。陈寅恪失望地说:“眼昏到此眼昏旋,辜负西来万里缘”,便辞去牛津大学聘约,经美洲回国。
陈寅恪在英国伦敦时作《乙酉冬夜卧病英伦医院,听人读熊式一君著英文小说名〈天桥〉者,中述光绪戊戌李提摩太上书事。忆壬寅春随先兄师曾等东游日本,遇李教士于上海,教士作华语曰:“君等世家子弟,能东游甚善。”故诗中及之,非敢以乌衣故事自况也》•七律:
“沈沈夜漏绝尘哗,听读佉卢百感加。故国华胥犹记梦,旧时王谢早无家。文章瀛海娱衰病,消息神州竞鼓笳。万里乾坤迷去住,词人终古泣天涯。”
1946年,
4月,陈寅恪乘海轮道经美国纽约,欲上岸求医,知美国医生了解病情后也无良策,便连岸也没上。在船上,已入籍美国的赵元任夫妇来看望他,陈、赵两位中国历史、语言学界的泰山北斗,纽约一别竟成永诀。
5月底,陈寅恪到上海,乘火车到南京俞大维家。在南京接受梅贻琦聘书,谢绝傅斯年劝留南京中研院史语所的恳求。
10月,陈寅恪回到北京清华大学任教。
1947年,
重返清华的陈寅恪,为历史系开设“魏晋南北朝史”和“隋唐史”。陈寅恪最推崇宋代史学,他说:“宋贤史学,今古罕匹”、“中国史学莫盛于宋。”对司马光犹为钦服,说《资治通鉴》一书,“尤为空前杰作。”
陈寅恪课设在自己家中,二三十个学生,先由助手在黑板上写满要讲的资料,他讲课精细、深入浅出,常能引人入胜。
4月16日,胡适在日记里哀叹:
“寅恪遗传甚厚,读书甚细心,功力甚精,为我国史学界一大重镇,今两目都废,真是学术界一大损失。”
1948年,
中华民国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傅斯年多次电话催请陈寅恪南下,邀其去台湾或香港。
陈寅恪说:“……催去台湾,我坚决不去。至于香港,是英帝国主义的殖民地。殖民地的生活是我平生最鄙视的。所以我不去香港,愿留在国内。”
12月,中共军队包围北京,胡适找人寻陈寅恪一家,约同飞南京,陈寅恪同意说:“前许多天,陈雪屏曾专机来接我。他是国民党的官僚,坐的是国民党的飞机,我拒绝不跟他走!现在跟胡先生一起走,我心安理得。”
傅斯年、蒋经国等要员在南京迎候,陈寅恪在南京住一晚,第二天便悄然携全家赴上海。
在上海,蒋介石登门邀请陈寅恪去台湾任教,遭到拒绝。蒋介石离开大陆后,多次派专机接陈,皆无果而返。对没能接陈寅恪到台湾的事,蒋介石到死都深感遗憾。胡适和傅斯年也引以为终身的遗憾。
1949年初,
陈寅恪从上海到广州,接受岭南大学校长陈经序聘,任教岭南大学,为历史系、中文系讲授“两晋南北朝”、“唐史”等课程。
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党的文化教育界领导们讨论夺取政权后,所有教师必须马上到文管会报到的事。有人提出陈寅恪眼盲,可由他人代替。
成仿吾踌躇满志地大声说:“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到无产阶级领导的革命机关来报到,来办理登记,一定要亲自来,本人来,不得有别人代替,因为……”他特别提高声音说:“这是个态度问题。”
75楼
陈寅恪(续)
1950年,
5月,广州岭大学生联名赠绣有“万世师表”四个大字的锦旗给陈寅恪,表彰他的渊博的学识与诲人不倦的精神。
同年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问世,他开创了以诗证史、以史解诗的学术研究和讲学的方法。
陈寅恪说诗:“诗若不是有两个意思,便不是好诗”。即从古典中体会今典,从今典中理解古典。该书是中国学术史上的一个里程碑。
1951年9月20日,建国后第一个出访印度、缅甸的中国文化代表团成员的季羡林,途经广州时,到岭南大学拜谒陈寅恪,师生相谈甚欢;唐筼亲自下厨设家宴招待。令季羡林想不到的是,这次拜谒竟是永诀。
1952年,岭南大学并入中山大学,陈寅恪转入中山大学,依旧为历史系、中文系讲授两晋南北朝史、隋唐史、唐代乐府三门课程。
1953年,
陈寅恪被任命为中国科学院社会科学部委员、中国文史馆副馆长、《历史研究》编委、第三届全国政协常务委员等职。(《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中仅有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函请陈寅恪任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历史研究所第二所长的记载,并注明辞谢未就,荐陈垣代己。)
对于陈寅恪被任命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的事,张稼夫曾说:“在这个工作中,矛盾最尖锐的是研究隋唐五代史的历史学家陈寅恪,他是这个学科的权威人士,不选进学部委员会不行,他下边一班人也会有意见。若选他进学部委员会,他却又一再申明他不信仰马克思主义。我们只好请示毛主席,毛主席批示:‘要选上’。这样,陈寅恪就进了哲学社会科学的学部委员会。”
中国科学学院成立时设三个所,拟定一所所长郭沫若、二所(古史研究所)所长陈寅恪、三所所长范文澜。派陈寅恪弟子汪篯带聘书到广州接先生北上,时陈双目失明,陈寅恪口述《对科学院的答复》(汪篯记录)如下:
“我的思想,我的主张完全见于我所写的王国维纪念碑中。王国维死后,学生刘节等请我撰文纪念。当时正值国民党统一时,立碑时间有年月可查。在当时,清华校长是罗家伦,是二陈(果夫、立夫)派去的,众所周知。我当时是清华研究院导师,认为王国维是近世学术界最主要的人物,故撰文来昭示天下后世研究学问的人。特别是研究史学的人。我认为研究学术,最主要的是要具有自由的意志和独立的精神。
所以我说‘士子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俗谛’在当时即指三民主义而言。必须脱掉‘俗谛之桎梏’,真理才能发挥,受‘俗谛之桎梏’,没有自由思想,没有独立精神,即不能发扬真理,即不能研究学术。学说有无错误,这是可以商量的,我对于王国维即是如此。
王国维的学说中,也有错的,如关于蒙古史上的一些问题,我认为就可以商量。我的学说也有错误,也可以商量,个人间的争吵不必芥蒂。我、你都应该如此。我写王国维诗,中间骂了梁任公,给梁任公看,梁任公只笑了笑,不以为芥蒂。我对胡适也骂过。
但对于独立精神,自由思想,我认为是最重要的,所以我说‘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我认为王国维之死,不关与罗振玉的恩怨,不关满清之灭亡,其一死乃以见独立自由之意志。独立精神和自由意志是必须争的,且须以生死力争。正如词文所示,‘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贤所同殉之精义,其岂庸鄙之敢望’。一切都是小事,惟此是大事。碑文中所持之宗旨,至今并未改易。我决不反对现在政权,在宣统三年时就在瑞士读过资本论原文。但我认为不能先存马列主义的见解,再研究学术。
我要请的人,要带的徒弟都要有自由思想,独立精神。不是这样,即不是我的学生。你以前的看法是否和我相同我不知道,但现在不同了,你已不是我的学生了,所有周一良也好,王永兴也好,从我之说即是我的学生。否则即不是,将来我要带徒弟也是如此。
因此,我提出第一条:允许中古史研究所不宗奉马列主义,并不学习政治。其意就在不要有桎梏,不要先有马列主义的见解,再研究学术,也不要学政治。不止我一人要如此,我要全部的人都如此。我从来不谈政治,与政治决无连涉,和任何党派没有关系。怎样调查也只是这样。
因此,我又提出第二条:请毛公或刘公给一允许证明书,以作挡箭牌。其意是毛公是政府最高当局,刘少奇是党的最高负责人。我认为最高当局也应和我有同样的看法,应从我说。否则,就不谈学术研究。
至如实际情形,则一动不如一静,我提出的条件,科学院接受也不好,不接受也不好。两难。我在广州很安静,做我的研究工作,无此两难。去北京则有此两难。动也有困难。我自己身体不好。患上高血压,太太又病,心脏扩大,昨天还吐血。
你要把我的意见不多也不少地带到科学院。碑文你带去给郭沫若看。郭沫若在日本曾看到我的王国维诗。碑是否还在,我不知道。如果做得不好,可以打掉,请郭沫若做,也行更好。郭沫若是甲骨文专家,是‘四堂’之一,也许更懂得王国维的学说。那么我就做韩愈,郭沫若就做段文昌,如果有人再做诗,他就做李商隐也很好。我的碑文已流传出去,不会埋没。”
年内在北京的教育界友人多次转告:“政府希望陈先生北返。”陈寅恪坚持说:“弟畏人畏寒,故不北行。”仍留中山大学任教。
陈寅恪当着汪篯的面生气地斥责那些加入民主党派的学友、朋友,说他们“无气节”,“自投罗网”了。
陈寅恪在大学里谢绝一切来访的官员和社交。
康生来访,被以“病了,正在卧床休息”为由拒之门外。
他自嘲地说:“闭户高眼辞贺客,任他嗤笑任他嗔”道出这种非常经历。
1954年,陈寅恪完成《论〈再生缘〉》,油印稿由章士钊带到香港友联出版社出版。国家知道后,组织郭沫若、周扬、齐燕铭等人,在内地出版《论〈再生缘〉》和郭沫若校订的十七卷本《再生缘》。《论〈再生缘〉》引发国内知识界的争议,政府总理周恩来出面中止争论,陈著与郭氏校订本从此被久久的搁置了起来,一搁就是几十年。
1956年,陈毅、陶铸、康生、周扬、胡乔木等中央政府要人,先后到广州看望陈寅恪,并相继力劝他北上定居北京,都被他拒绝。
陈寅恪在诗里说:“留命任教加白眼。”“剩有文章供笑骂。”“领略新凉惊骨透,流传故事总销魂。”
谁能知道他心中的执拗和凄凉。
1957年,
反右运动中陈寅恪被定为“中右”。中共中南局书记陶铸关心陈寅恪,为他配备了助手,对其进行了眼疾的治疗。
陈寅恪在教学中始终贯彻“四不讲”的原则:
“前人讲过的,我不讲;近人讲过的,我不讲;外国人讲过的,我不讲;我自己过去讲过的,也不讲。现在只讲未曾有人讲过的。”
陈寅恪坚持“最重要的就是要根据史籍或其他资料以证明史实,认识史实,对该史实有新的理解,或新的看法,这就是史学与史识的表现”的治学理念。
他的学生说:
“陈师在讲历史研究时,常说凡前人对历史发展所留传下来的记载或追述,我们如果要证明它为‘有’,则比较容易,因为只要能够发现一二种别的记录以作旁证,就可以证明它为‘有’了;如果要证明它为‘无’,则委实不易,千万要小心从事。因为如你只查了一二种有关的文籍而不见其‘有’,那是还不能说定了,因为资料是很难齐全的,现有的文籍虽全查过了,安知尚有地下未发现或将发现的资料仍可证明其非‘无’呢?”
陈寅恪的教学方法,历史学家罗香林说:
“陈师讲学,注意自然启发,注重新的发现。他认为问答式的笔试,不是观察学问的最好办法。但做论文,他要求新资料和新见解,否则并无益处。他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各同学听讲及研究后,细细的想,到了学期结束,对教师每位提出一、二问题;自然,教师也是不能包懂的,但对学生能否提出适当的问题,也可以知道学生是否曾用过工夫。”“陈师对学生的爱护,真是无微不至,不但在学术上的个别引导,使学生个个都走向专门研究,能渐渐有新的发现的境地,就是对学生的日常生活,乃至于毕业后的就业情形,也非常关心。”
1958年,
3月,一场波及全国学术、文化界、全国高校批判“白专道路”、“拔白旗”的批判运动开始,陈寅恪被冠以“封建主义立场之种族文化论者”。
中国文化界开始了对陈寅恪的批判。
范文澜说:
“胡适,经过我们近几年来大规模的批判,一般地说,我们史学界已经看清楚了。但还有两种人:一种是自觉的胡适门徒,直到今天还坚持学术独立的看法,拒绝学术为政治服务,也就是拒绝为社会主义服务,为六亿人民服务;也就是拒绝学习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来运用到自己的学术研究上去。这种人是极少数,但是必须对他们开战。”
又说:“这里面也必然存在着兴无灭资和兴资灭无两条路线的斗争。不是无灭资,就是资灭无,想妥协并存是不可能的。”
他虽然没有直接点陈寅恪的名,但句句都针对陈寅恪的。
郭沫若公开发表《关于厚今薄古问题——答北京大学历史系师生的一封信》,直接点了陈寅恪的名:
“资产阶级的史学家只偏重资料,……不能把他作为不可企及的高峰。在实际上我们需要超过他。就如我们今天在钢铁生产等方面十五年内要超过英国一样,在史学研究方面,我们要在不太长的时间内,就在资料占有上也要超过陈寅恪。这话我就当陈寅恪的面也可以说。‘当仁不让于师’。陈寅恪办得到的,我们掌握了马列主义的人为什么还办不到?我才不信。一切权威,我们都必须努力超过他!这正是发展的规律。”
一位国家副总理、国家科学院院长竟然要举国之力与陈寅恪一人在史学上对抗,今日读来是不是可笑!
是否证明了陈寅恪的博学实在是无人所能及啊。
7月,陈寅恪向校长提出二点要求:
一、坚决不再开课以免贻误青年;二、马上退休搬出校园。从此陈寅恪离开传道、授业、解惑三十二年的讲坛。
1961年,吴宓《雨僧日记》9月3日说:“解放后,寅恪兄壁立千仞之态度,人民政府先后派汪篯、章士钊、陈毅等来见,劝请移京居住,寅恪不从,且痛斥杨(周扬曾在文化部小组会上自责说不应该激怒寅恪先生)。”
1962年,陈寅恪右腿骨折,胡乔木前往看望,说起1954年出版《论〈再生缘〉》和郭沫若校订的十七卷本《再生缘》这件事时,陈寅恪愤愤不平的说:“盖棺有期,出版无日。”胡乔木笑答到:“出版有期,盖棺尚早。”
年中陈寅恪把《隋唐制度渊源论稿》、《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元白诗笺证稿》以外的文章,编为《塞柳堂集》、《金明馆丛稿》;专著《柳如是传》;汇总撰成《寒柳堂记梦》。
1963年,
陈寅恪开始口述洋洋八十余万字的《柳如是别传》。
陈寅恪托《别传》结束语:
“刺刺不休,沾沾自喜,忽庄忽谐,亦文亦史。述事言情,悯生悲死。……痛哭古人,留赠来者。”明心志,表理想。
陈寅恪少年时在南昌,偶得钱牧斋(谦益)序文《吴梅村集》,他万分钦佩明末清初的奇女子柳如是,久蓄写传之意,现着力而书。
日本东京大学教授池田温说:
“若非有无比坚毅之心力,焉能完成此大业?人类文化史数千载,失明史家之能撰大著,其类殆罕;陈先生之业绩,称为20世纪中国史学界这一大奇迹无不可也!”
陈寅恪的助手黄萱无限感慨地说:”寅师以失明的晚年,不惮辛苦、经之营之,钧稽沉隐,以成此稿。其坚毅之精神,真有惊天地、泣鬼神的气概”。
吴宓在《日记》中盛赞:
“寅恪细述其对柳如是研究之大纲。柳之爱陈子龙及其嫁牧翁,始终不离其民族气节之立场、光复故物之活动。不仅其才高学博,足以压倒时辈也。总之,寅恪之研究‘红妆’之身世与著作,盖藉以察出当时政治道德之真实情况,盖有深意存焉。绝非消闲风趣之行动也。”
1964年,
3月,陈寅恪赠诗向达,录《甲辰春分日赠向觉明》中的一首:
“握手重逢庾岭南,失明膑足我何堪。傥能八十身犹健,公案他年好共参。”
陈寅恪在《赠蒋秉南序》中写到:
“凡历数十年,遭逢世界大战者二,内战更不胜计。其后失明膑足,栖身岭表,已奄奄垂死,将就木矣。默念平生,固未尝侮食自矜,曲学阿世,似可告慰友朋。至若追踪前贤,幽居疏属之南、汾水之曲,守先哲之遗范,托末契于后生者,则有如方丈蓬莱,渺不可即,徒寄之梦寐,存乎遐想而已。呜呼!此岂寅恪少时所自待及异日他人所望于寅恪者哉?”又说:“虽然,欧阳永叔少学韩昌黎之文,晚撰《五代史记》,作《义儿》、《冯道》诸传,贬斥势利,尊崇气节,遂一匡五代之浇漓,返之纯正。故天水一朝之文化,竟为我民族遗留之瑰宝。孰谓空文于治道学术无裨益耶?”
这滴血堕泪的序文,是陈寅恪殉道文化真理的独白,是他九死而不悔的坚持文化独立精神的铿锵声明。
1965年,陈寅恪的皇皇巨著《柳如是别传》完成。再着手述写《寒柳堂记梦》,文化大革命爆发,此书作的计划顿成梦幻。
一部分学生说陈寅恪:
“鉴于他已双目失明,终日卧床不起,决定把他养起来,作为反动教员,继续批判他的反动言行。”
1966年端午节,
陈寅恪为纪念与唐筼的姻缘,题绝句四首,其二为:
“当时诗幅偶然悬,因结同心悟夙缘。果剩一枝无用笔,饱濡铅泪记桑田。”
6月,陈寅恪学生汪篯在北大家中喝“敌敌畏”自杀,年近五十岁。
陈寅恪被冠以“牛鬼蛇神”、“封建余孽”、“死不改悔的走资派”等罪名,夫妇俩的工资被停发、存款被冻结。他们的住房外围全被白字黑字的大字报覆盖,陈妻说:“人还没死,已先开吊了。”
1967年,
4月2日,陈寅恪向学校造反派提交“声明”:
“一,我生平没有办过不利于人民的事情。我教书四十年,只是专心教书和著作,从未实际办过事;二,陈序经和我的关系,只是一个校长对一个老病教授的关系。并无密切的往来。我双目失明已二十余年,断腿已六年,我从来不去探望人。三,我自己的一切社会关系早已向中大的组织交代。”
中山大学对“反动学术权威”陈寅恪是这样描述的:
“陈寅恪对于蒋家王朝的覆灭,‘对于亡国、共产党是不甘心的’。他声称‘不吃中国面粉’,‘不为五斗米折腰’。他狂叫‘兴亡遗恨尚如新’。他还说,‘虽然年纪老到皮包骨了,但还不愿死,要看共产党怎样灭亡’,‘ 死了以后,骨灰也要抛在海里,不留在大陆’。简直是反动透顶,恶毒至极。在无产阶级文化革命中,革命群众对他也确实愤恨至极……他要至死不变,就让他带着花岗岩脑袋见上帝去吧”。
每次召开批斗会,革命造反派将几只高音喇叭吊在陈宅的房前屋后,还常常把小喇叭安放陈寅恪床前,说是“让反动学术权威听听革命群众的愤怒控诉”。高音喇叭的摧残使双目失明、患严重心脏病的陈寅恪和患心脏病近乎瘫痪的妻子唐筼,经常双双病发,倒地不起。梁宗岱夫人甘少苏的回忆文章,述说了当时的情景:
“历史系一级教授陈寅恪双目失明,他胆子小,一听见喇叭里喊他的名字,他就浑身发抖,尿湿裤子,他就是这样被活活吓死的!”其言虽过,但真实的描述了当时的场景。
年近七十、目瞽病残的古稀老人,在烈焰厉风里还能经几折磨啊?!
一代大师如此卑微、屈辱的离开人间,让后人悲哀而愤怒,也让中华民族蒙上了万代的羞耻!
陈寅恪后半生积攒的书籍、手稿被全部查封,大部被没收。唐筼先祖遗留的一点首饰和陈寅恪二十余封祖父信札也在抄家中被劫走。
1968年初,陈寅恪在濒临死亡前向校方递交了最后的“申请书”:
“一,因心脏病需吃流质,恳求允许每日能得牛奶四支(每支月四元八角)以维持生命,不胜感激之至。二,唐篔现担任三个半护士的护理工作,和清洁工杂工工作,还要读报给病人听,常到深夜。精神极差。申请暂时保留这位老工友,协助厨房工作,协助扶持断腿人坐椅上大便。唐篔力小头晕,有时扶不住,几乎两个都跌倒在地。一位工友工资廿五元,饭费十五元,可否每月在唐篔活期存款折中取四十元为老工友开支。又,如唐篔病在床上,无人可请医生,死了也无人知道。”
其境地的悲惨,其人生的无奈,如今读这“申请书”谁不会泪如涌泉!!
1969年春节,
陈寅恪家被强搬到中大校园西南区五十号一所四面透风的平房里。陈寅恪自知夫妻难逃此劫,泣泪为自己预作挽联:
“涕泣对牛衣,卌载都成断肠史;废残难豹隐,九泉稍待眼枯人。”
悲哉!此哀恸千秋之作啊!
5月5日,陈寅恪发出“我现在譬如在死囚牢中”的悲鸣。
10月7日,陈寅恪在广州逝世。
陈寅恪去世后,学校将他剩余的书全部搬走,陈寅恪晚年口述的回忆录《寒柳堂记梦未定稿》,以及他的完整诗集,同遭此难,消失得无影无踪。
11月21日,唐篔大半生靠药物维系生命,她从容地安排好夫妻俩的后事,去了,生命和心灵的哀伤也永远地去了。
她曾对人言“待料理完寅恪的事,我也该去了。”1951年,唐篔的《哭从姐琬玉夫人》诗,两次提到“琬玉夫人”殉夫事,还无比崇敬地吟唱道:“姐母殉夫死,姐亦传其烈”。这次,她虽不是殉夫,却真的是追陈寅恪去了!夫妻之情深感天动地啊!

几十年来,每当陈寅恪生日时,唐筼都会奉上诗作。“今辰同醉此深杯,香羡离支佐旧醅”、“旧景难忘逢此日,为君祝寿进新醅”等句,情深意浓啊!
每当陈寅恪心烦吟诗曰:
“刀风解体旧参禅,一榻昏昏任化迁。病起更惊春意尽,绿荫成幕听鸣蝉”。
唐筼即和诗排解:
“排愁却病且参禅,景物将随四序迁。寂寞三春且苦雨,一朝炎夏又闻蝉”。
还有唐筼的“秋星若解兴亡意,应解人间不自由”,“仙家韵事宁能及,何处青山不染尘”等等很多诗句,都体现了唐筼的随遇而安、退一步天地宽的豁达,这种顺其自然的人生态度给了陈寅恪的一生极大的帮助。如果没有唐筼,体弱、多病、目盲、膑足的陈寅恪,是不能有如许丰硕的教学与研究成果的。
同学七年的俞大维说:
陈寅恪平生的志愿是写成一部《中国通史》,及《中国历史的教训》,“因他晚年环境的遭遇,与双目失明,他的大作未能完成,此不但是他个人的悲剧,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悲剧。”
2002年6月,《陈寅恪集》十三种十四册,经“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编辑出版。

陈寅恪是一代大师,在时势变迁、道德混杂、政权更替之时,在思想是灵魂、政治是统帅的年代里,“寅恪兄之思想及主张毫未改变,仍确信中国孔子儒道之正大,有裨于世界。”“寅恪兄之思想及生活毫未改变,即仍遵守昔年‘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说。在我辈个人如寅恪者,决不以时俗而转移。”(上为吴宓语)
这就是陈寅恪,他是真正沉潜入书斋的纯粹学者,学贯中外典籍,埋头书斋,不识时务,不谈政治,坚持自己认定的道德标准,不为任何物质利益、名誉地位所动。研究、讲学、著述,克服目瞽、年迈多病等常人难以忍受的困难,终有大师。这是何等的气节!何等的情操!又需要何等的毅力?才有这齐天的成就!他才真是三百年一遇之人才啊!
陈寅恪认定的道德标准是:
“纵览史乘,凡士大夫阶级转移升降,即新道德标准和旧道德标准,新社会风气和旧社会风气并存杂用。各是其是,而互非其非也,斯诚亦事实之无可如何者。虽然,值此道德标准社会风气纷乱变易之时,此转移升降之士大夫之人,有贤不肖拙巧之分别,而贤者拙者,常感受痛苦,终于消灭而后已。其不肖者巧者,则多享受欢乐,往往富贵显荣,身泰名遂。其何故也?由于善利用或不善利用此两种以上不同标准及习俗,以应付此环境而已。”
他为此持守终身。

陈寅恪留学日本、德国、瑞士、法国、美国等国十几年,未去博取任何学位,他侄儿问及此事,他说:“考博士并不难,但两三年被一个专题束缚住,就被有时间学其他知识了。只要能学到知识,有没有学位并不重要。”他侄儿又问姑父俞大维,俞说:“他的想法是对的,所以是大学问家。我在哈佛得了博士学位,但我的学问不如他。”
由此可见陈寅恪留学欧美的真正目的,是为求知识而不是世俗名利。正如鲁迅说的:“小而言之,是为中国。”“大而言之,实为学术。”
陈寅恪称自己的“思想囿于咸丰同治之世,议论近乎曾湘乡张南皮之间(曾国藩、张之洞)”,既要坚持民族传统的本位,又要吸收外来文化,中体西用。他最早的文字多载于趋向保守的《学衡》。
陈寅恪的“思想及主张毫未改变,仍确信中国孔子儒道之正大,有裨于世界。”他洞悉世道人情而无所求,他自信而矜然自许,他有无限的悲怆和悲情。这些都缘于祖辈文化教养的薰染承继,缘于我国士大夫气质的遗传。

“读史早知今日事”的陈寅恪,比谁都清楚中国的政治走向,因此他总是在极力避免带任何政治派别的色彩,只想把自己认识的中国历史经验和教训告诉后人。他总力求客观而准确地反映历史真貌,坚持站在清静、无欲无求、无党无派的纯学术立场,研究和论述上坚持避免史为今用、史为政治利益所用。
陈寅恪治学“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的原则,与所处的政治时势格格不入的,也成就了他独立鹤行、后人景仰的一代大师之伟岸。

陈寅恪的学术是 “为学问而学问”,把“建立一个学术社会”当成自己的理想和职责;他明确不当“致君尧舜上”的“士”,不为“吾道一以贯之”的“经世致用”。
在学术史上独立构建史学体系,坚持以中国中古民族文化史为重心,维护独立精神与自由思想的文化价值的治学道路。当年北大学风争论正炽时,陈寅恪从不介入章太炎、胡适、傅斯年等人的争论,而是各取所长来自成系统、有所创获的治学流派。
陈寅恪晚年的《论再生缘》、《柳如是别传》等著作,一改正规史学专题或学报论文的风格,在考证文字中大量抒发个人的感慨,将自身生活的世界和研究对象的历史世界串通融合起来。此种风格“是古今中外史学著作中从所未见的变体,然则却是他晚年写史的一大特色。”
更难为可贵的是陈寅恪“不甘逐队随人”,他在致刘永济的信中便说“文字结习与生俱来,必欲于未死之前稍留一二痕迹以自作纪念者也”。
他的著述是纯粹的学术论著,都紧密围绕着学术旨趣,陈寅恪认为“天下之致赜者莫过于人事,疑若不可以前知。然人事有初中后三际、犹物状有线面体诸形。其演嬗先后之间,即不为确定之因果,亦必生相互之关系。故以观空者而观时,天下人事之变,遂无一不为当然而非偶然。既为当然,则因有可以前知之理也”。

陈寅恪始终坚持学术必须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这思想坚如磐石、始终不渝。陈寅恪学术中的政治意识总是置于现实政治之外,从而充分体现了他的学术价值。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陈寅恪也不例外。
胡适说“寅恪治史学,当然是今日最渊博、最有识见、最能用材料的人。但他的文章实在写的不高明”。
钱穆认为陈寅恪的行文一是“冗遝而多枝节”且不“可诵”;二是“临深为高,故作摇曳。”
钱钟书说陈寅恪的诗史是一个偏见,他在《管锥编》、《宋诗选注序》中都直接或间接批评了陈寅恪的某些观点。

陈寅恪先生当年既不跨海入台,亦不出岭南半步;他不求闻达于诸侯,也不求显贵于当世;他不求万世之功名,也不求万人之口碑。
他是近现代最有成就的历史大师,他最大的功绩是读史的方法、治学的精神。他“读书必先识字”,又汇通贯通各领域,以此证彼,诗史互证。随《寒柳堂集》、《柳如是别传》和修订稿《金明馆丛稿》陆续面世,陈寅恪的形象却愈来愈清晰,先生的学术成就重新被后人所认识、所推崇,也必然会得以发扬光大。
前尘往事,如烟似梦,陈寅恪在《论再生缘》开篇中“聊作无益之事,以遣有涯之生”的苦笑与自嘲,实让后来者唏嘘感叹。
这是时代的悲剧!也是一代学者的宿命!那自嘲里是清风傲骨的气节;苦笑中是前无古人的抱负。
我深信,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强烈地感受到这位文化巨匠的灿烂与不朽。他的光芒正如他为王国维先生写的碑文语:
“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纪与天壤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此语用在先生身上是当之无愧的。


主要参考书籍:
《陈寅恪的最后20年》,三联书店1995年12月。
《史家陈寅恪传》,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3月。
《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
《陈寅恪与傅斯年》,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06月。
《陈寅恪和他的同时代人》,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年09月。
《陈寅恪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
《仰望陈寅恪》,中华书局2004年1月。
76楼
3、傅斯年

傅斯年(1896—1950),初字梦簪,后字孟真,祖籍江西永丰,山东聊城人。1896年3月26日出生。幼年丧父,由祖父和母亲抚育成人。
1909年考入于天津府立中学堂就读。1913年考入北京大学预科,四年考试三次全班第一。
1916年,傅斯年升入北京大学文科。著《文学革新申义》响应胡适《文学改良刍议》,提倡白话文。
傅斯年国学功底非常深厚,上大学时俨然是“国学小专家”。
罗家伦回忆说:
“在当时的北大,有一位朱蓬仙教授,也是太炎弟子,可是所教的《文心雕龙》却非所长,在教室里不免出了好些错误……恰好有一位姓张的同学借到那部朱教授的讲义全稿,交给孟真。孟真一夜看完,摘出三十几条错误,由全班签名上书校长蔡先生,请求补救,书中附列这错误的三十几条。蔡先生自己对于这问题是内行,看了自然明白……到了适当的时候,这门功课重新调整了.”
1918年,
傅斯年在北大与罗家伦、毛准等等二十余人组织新潮社,仿《新青年》创办《新潮》月刊,提倡新文化,与国粹派论战,影响颇广。
周作人讥讽傅斯年和《新潮》:
“仓卒骑驴出北平,《新潮》余响久消沉,凭君箧载登莱腊,西上巴山做义民。”和“次有齐鲁民,生当靖康际,沿途吃人腊,南渡作忠义,待得到临安,余肉存几块,哀哉两脚羊,束身就鼎鼐,犹幸制熏腊,咀嚼化正气,食人大有福,终究成大器,讲学称贤良,闻达参政议,千年诚旦暮,今古无二致,旧事倘重来,《新潮》徒欺世,自信实鸡肋,不足取一胾”
1919年,
“五四”运动,傅斯年担任游行总指挥,是北大颇具影响的学生领袖之一。傅斯年自己说“五四那天上午我作主席,下午扛着大旗到赵家楼。打进曹汝霖的住宅。”不久因为思想上反对“过急”,退出学生运动。
傅斯年本是黄侃的得意弟子,一次偶然机缘,傅斯年成了胡适的学生。胡适刚到北大教授中国哲学史,因为讲授方法和内容特别,在学生中引起争议。傅斯年不是哲学系学生,在顾颉刚鼓动旁听了胡适的课。听完非常满意,对哲学系的同学说:“这个人书虽然读得不多,但他走的这条路是对的。”   
后来胡适回忆说:
“我这个二十几岁的留学生,在北京大学教书,面对着一班思想成熟的学生,没有引起风波;过了十几年以后才晓得孟真暗地里做了我的保护人。”
傅斯年大学毕业,赴欧洲留学,先进英国爱丁堡大学,后转入伦敦大学、柏林大学哲学研究院,留学六年多时间中,大部份时间研读实验心理学在内的自然科学,在柏林大学后期才开始阅读比较语言学、东方语言和考据学。
赵元任夫人杨步伟在《杂忆赵家》中说:当时的留学生大都“不务正业”,无所事事,这么多留学生中,真正用全副精力来读书、心无旁骛不理会男女之间事的只有陈寅恪和傅斯年,以至于有人把他俩比作“宁国府大门口的一对石狮子”。在“许多留学生都以求得博士学位为鹄”的风气中,傅斯年连硕士学位也没拿到,但是,没有人不佩服他的学问渊博。
1926年10月,傅斯年应广州中山大学之聘回国。
1927年,
傅斯年担任中山大学教授、文学院院长兼历史系、中文系主任。同年创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研究所,任所长。
“四•一二”后,傅斯年写信给李石曾赞同国民党的清党。
1928年,
傅斯年受蔡元培先生聘,筹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任专职研究员兼所长。创办《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任主编。组织了中国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有计划、有组织的殷墟甲骨发掘。殷墟发掘工作持续了十年,大小十五次。
1929年,
傅斯年担任北大教授,讲授“中国上古史专题研究”及“中国古代文学史”。其间他先后出任社会科学研究所所长、中央博物院筹备主任、政治协商会议委员、北京大学代理校长等职。
1931年、
4月21日。傅斯年给王献唐信,肯定明代学人:
“弟以为近千年来之实学,一炎于两宋,一炎于明清之际。两宋且不论,明中世后焦竑,朱谋珒,方密之实开实学之风气。开风气者能博不能精。然朱书一部分虽佚,而方君所引及其未佚之书,实是伟大。朱氏《水经注笺》,亭林称之为有明一部书者,久而愈觉其可信。方之见解亦有其博大处。若非有此君,亭林西河诸人,亦焉能早岁便即从事朴学也?大约开风气者,必有大力,必多误谬,后人但执一件一件之事而评明贤,转忘其整个的立场,所系实大,斯后学者之过也。亭林百诗谨严了许多,同时亦将范围缩小了,然此时问题仍是大问题,此时材料仍不分门户也。至乾嘉而大成,亦至乾嘉而硬化,专题能精研之,而忘却整个的立场。至于王段诸人,而朴学观止。
此后如再开大路,非(一)有大批新材料使用不可;(二)或一返明清之季之风气,扩大其范围,认定大题目。能利用乾嘉朴学之精诣,而不从其作茧自缚之处。”
1932年,傅斯年参加胡适主持的独立评论社,在《独立评论》周刊上发表政论文章,拥蒋反共,赞成抗日,对南京政府的外交政策多有批评。
1934年,
8月,傅斯年在《大公报》上发表《所谓国医》的评论,他痛心疾首地说:
“中国现在最可耻最可恨最可使人短气的事,不是匪患,不是外患,而应是所谓西医中医之争。……只有中医西医之争,真把中国人的劣根性暴露得无所不至!以开了四十年学校的结果,中医还成问题!受了新式的教育的人,还在那里听中医的五行六气等等胡说!自命为提倡近代化的人,还在那里以政治的或社会的力量作中医的护法者!这岂不是明显表示中国人的脑筋仿佛根本有问题?对于自己的身体与性命,还没有明了的见解与信心,何况其他。对于关系国民生命的大问题还在那里妄逞意气,不分是非,何况其他。对于极容易分辨的科学常识还在混沌的状态中,何况较复杂的事。到今天还在那里争着中医西医,岂不是使全世界人觉得中国人另是人类之一种,办了四十年的学校不能脱离这个中世纪的阶段,岂不使人觉得教育的前途仍在枉然!”
他把国人迷信中医的原因归为三点:
一、“最可恕的是爱国心,可惜用的地方是大错了。”
二、“头脑不清楚,人云亦云,生病请医全是试试看,恰如乡下老太婆生了病时拜一切神佛一般。这全是以做梦的状态对付死生的大事”。
三、“教育不好的结果,中国的教育中没有给人安置一个坚实的科学常识训练,故受此教育者后来糊涂如此”。
接着引发了的8月13日赵寒松在《大公报》发表《评傅孟真〈所谓国医〉》文。18日陈泽东代表天津中医公会在《大公报》发表《论傅孟真侮辱国医文》等文章批驳傅斯年。
1935年、
夏,傅斯年偕同法国汉学家伯希和到安阳指导殷墟发掘工作。
石璋如回忆说:
“那时是殷墟第13次发掘,所用人力在三百人以上,为殷墟发掘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也是中国的考古工作在国际间最煊赫的时期。约在五月中旬,气候已经相当的热了,他和法国的东方学者伯希和先生到达安阳……伯希和先生对着那样伟大的陵墓,那样排列整齐的小墓,那样大量并精美的灿烂的器物,在孟真所长面前,不断的惊讶和赞叹!”
傅斯年在历史学研究方面,主张“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材料”。 摆脱故纸堆的束缚,重视考古材料的作用,将语言学等其他学科的观点方法运用到历史研究中,这在现代历史学上具有很高的地位。
1936年,西安事变后,傅斯年连篇累牍地在发表文章声讨张学良、杨虎城,他始终把以蒋介石看成是国家的正统代表。
1937年,傅斯年担任西南联大教授,兼代中央研究院总干事;第四次当选国民参政会参政员。他主张抗战,抨击贪官污吏。
1938年,
傅斯年两次上书弹劾行政院长孔祥熙,在参议院说:
“抗战以来,大官每即是大商,专门发国难财。我们本是势力国而非法治国,利益之到手全不管一切法律,既经到手则又借法律名词如‘信用’、‘契约’等以保护之,这里面实在没有公平。”然后大声疾呼:“惩罚贪污要从大官做起!”
1939年、5月,傅斯年担任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所长。
1942年、
12月,傅斯年大病后回到云南李庄史语所后写信对胡适说:
“病中想来,我之性格,虽有长有短,而实在是一个爱国之人,虽也不免好名,然比别人好名少多矣。心地十分淡泊,喜欢田园舒服。在太平之世,必可以学问见长。
只是凡遇到公家之事,每每过量热心。此种热心,确出于至诚,而绝非有所为。遇急事胆子也大,非如我平常办事之小心。有时急的强聒不舍,简直是可笑。平日好读老庄,而行为如此。有此性情,故遇有感情冲动之事,心中过分紧张。这种感情冲动,私事甚少,而为公者极多。性情如此,故得此病,更不易治。此等性情,自天外人看来,未知还有趣否?但在中国确算比较少的了。近日又读庄子,竭力自己为自己想开,何必一人怀千古之忧,一身忧国家之难。读来读去,似乎有些进步,此窍还是半通不通的。古人有以天下事为己任之说,一个人如此想,多半是夸大狂,我向不以此言为然。但自己不自觉之间,常在多管闲事,真把别人的事弄成自己的事。此比有此意识者更坏事,以其更真也。
我本以不满政治社会,又看不出好路线来之故,而思遁学问,偏不能忘此生民,于是在此门里门外跑来跑去,至于咆哮,出也出不远,进也住不久。此其所以一事无成也。今遭此病,事实上不能容我再这样,只好从此以著书为业。所可惜者,病中能著书几何,大是问题耳。但只要能拖着病而写书,其乐无穷。”
1944年,
傅斯年在国民政府参政会上揭发行政院院长孔祥熙:骂其为皇亲国戚、贪污舞弊。
事后蒋介石请他吃饭,蒋介石问:“你信任我吗?”
傅斯年答:“我绝对信任。”
蒋介石说:“你既然信任我,那么就应该信任我所任用的人。”
傅斯年立刻说:“委员长我是信任的,至于说因为信任你也就该信任你所任用的人,那么,砍掉我的脑袋我也不能这样说。”
1945年,
7月1日,傅斯年和褚辅成、黄炎培、冷遹、、左舜生、章伯钧六人访问延安,傅的加入是受黄炎培等人的鼓动,对此,罗家伦劝说过傅斯年,“不要和蟋蟀一样,被人一引就鼓起翅膀来”。
五四运动期间,北大学子傅斯年是五四运动的先锋,毛泽东是北大图书馆管理员。后毛泽东离开北京回湖南创办《湘江评论》,傅斯年在北大创办《新潮》,两杂志一南一北,遥相呼应。
7月5日凌晨,毛泽东邀傅斯年单独交谈。毛说傅在五四运动中,反封建与新文化运动里做出过贡献时,傅斯年回道:“我们不过是陈胜、吴广,你们才是项羽、刘邦。”
《傅斯年文物资料选辑》中收录了毛泽东写给傅斯年的短笺和条幅。
便笺:“孟真先生:遵嘱写了数字,不像样子,聊作纪念。今日闻陈胜、吴广之说,未免过谦,故述唐人诗以广之。敬颂、旅安、毛泽东七月五日”
条幅为:“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烬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唐人咏史一首。书呈孟真先生 毛泽东”
1946年,
西南联大解散迁回北平,国民政府任命胡适为北大校长,胡适就职前由傅斯年代理北大校长,他的目的是为胡适铺平道路,接管之初,棘手问题很多,他在给夫人俞大彩的信中说:
“大批伪教职员进来,这是暑假后北大开办的大障碍,但我决心扫荡之,决不为北大留此劣根。”又说:“实在说在这样局面下,胡先生办远不如我,我在这几个月给他打平天下,他好办下去。”
他认定“汉、贼不两立”,严格执行“北大决不录用伪北大的教职员”。周作人在不录用之列,尽管有许多人为周作人讲清,周作人还是被清除出北京大学。故周恨恨地说:傅斯年“怕人家看出他懦怯卑劣的心事,表面上故意相反的显示得大胆,动不动就叫嚣,人家叫他傅大炮,这正中了他的诡计。”
在日伪时期当过教授的荣庚,找傅斯年请求回北大任职,傅见面就骂:“你这民族的败类,无耻的汉奸,不用来见我”。此事第二天见报,标题为“傅孟真拍案大骂文化汉奸,声震屋瓦”。
1947年、
2月15日和2月22日,傅斯年连续发表了三篇文章:
《这样的宋子文非走开不可》、《宋子文的失败》和《论豪门资本之必须铲除》,痛批行政院长宋子文。文中说:
“国家吃不消他了,人民吃不消他了,他真该走了,不走一切垮了。当然有人欢迎他或孔祥熙在位,以便政府快垮。‘我们是救火的人,不是趁火打劫的人',我们要求他快走。……不然,一切完了!……国人不忍见此罢?便要不再见宋氏盘踞着。”“自抗战以后,所有发国难财者,究竟是哪些人?照客观观察,套购外汇和黄金最多的人,即发财最多的人。”
三篇文章一问世,全国报刊纷纷转载,硬是把宋子文逼下台。
事后傅斯年在给胡适的信上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意读书人,既不能上阵,则读圣贤书所学何事?我于此事,行之至今,自分无惭于前贤典型。士人之节,在中国以此维持纲常也。”
这几句话,最能体现傅斯年的人文品格,该说的话就要说,该做的事就要做,一定要对国家负责,对社会负责。
1948年,
傅斯年当选为中央研究院院士和南京国民政府立法委员。
11月底,国民党教育部长朱家骅召开“中央研究院在京人员谈话会”,傅斯年、李济、陶孟和等人会议,商定迁台准备。
南京故宫博物院、中央博物院筹备处、中央图书馆、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等四家机构所藏珍贵文物、图书和历史档案,全部装箱运往台湾,分三批将4286箱古物、资料、珍贵图书、档案等运往台湾。
史语所运去“内阁大库”档案达311,914卷(册),其中明代档案3000多卷(件)。中央研究院各所大多数人员不愿随迁,仍要“静观待变”。
只有傅斯年主持的史语所,除夏鼐、郭宝钧、吴定良等少数人留下外,大部分人员携妻带子迁到台湾,这是唯一的一个“兵随将转”的单位。
12月17日,胡适五十七岁生日和北大五十年校庆,在南京的北大学生举行宴会,中央研究院礼堂大厅会上胡适“发表沉痛演词”,自谓“乃一不名誉之逃兵”。
傅斯年致词,先祝贺老师寿诞,后说北大“以北大50年历史创造自由主义成为新的精神基础,过去虽未能获得现政府之扶助,但未来共产主义如有所成就,对自由主义将更摧残。”
代总统李宗仁主政,与中共和谈,谋求保住江南半壁,他希望傅斯年能助一臂之力。傅斯年致信李宗仁直言时局:国民党的“半壁万里,举棋中儿戏失之”,皆因为“不能言和而妄言和,不曾备战而云备战”,以致到这不可收拾的局面。
1949年,
1月,国民党中央令教育部长朱家骅和傅斯年晤谈,请傅斯年出任台湾大学校长,傅斯年接受并称自己欲“跳这一个火坑”。他主持台大,尽力抵抗政府力量的进入,他说:“大学是个教授集团,不是一个衙门,照大学法,校长虽然权力甚大,然为我学校之前途计,决不能有极权主义的作风。”
1月5日,台湾省主席陈诚迁入台北主持政事,致电傅斯年:
“弟已于今日先行接事,介公深意及先生等善意,恐仍须有识者之共同努力,方能有济。弟一时不能离台,希先生速驾来台,共负巨艰。”
傅斯年说:“平情而论,果然共产党能解决中国问题,我们为阶级的缘故,丧其性命,有何不可。我们虽不曾榨取劳苦大众,而只是尽心竭力忠其所职者,一旦‘火炎昆冈,玉石俱焚’,自然当与坏东西们同归于尽,犹之乎宋朝亡国时,若干好的士人,比贪官污吏还死得快些的样子。一从大处设想,即知如此命运真正天公地道,毫无可惜之处。”
傅斯年说“孙中山在安身立命处却完全没有中国传统的坏习气,完全是一个新人物。我们的思想新、信仰新,我们在思想方面完全是西洋化了,但在安身立命之处,我们仍旧是传统的中国人。中山肯‘干’,而我们都只会批评人‘干’。”这话十分中肯!
1月19日,傅斯年搭乘军用飞机抵台湾。20日正式就任台湾大学校长。
傅斯年亲拟“敦品,办学,爱国,爱人”八字为台大校训。力求把台大办成台湾的学术中心。
傅斯年到台大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每位教师发通知,说本校长说不一定哪天要来听课,请不要见怪。教课的优劣可以决定人的去留,用此一招,顿令台大教风为之一变。
台湾《国语日报》创刊,傅斯年担任首任董事长,直到去世。
4月6日,国民党军队闯入校园逮捕师生,傅斯年对不经法律程序的行为极度不满,他向台湾警备司令彭孟缉说:“若有学生流血,我要跟你拚命!”
7月11日,任卓宣在台北《民族报》发表《寄傅斯年先生的一封公开信—论反共教育与自由主义》,就六月文学院外文系李霁野教授逃离台湾事件,指控傅校长出任台湾大学校长后,将自由主义作风带到台湾来,在学术自由的掩护下,所聘教授中,有共党分子和亲共分子,以致学校成为政治上的特区,院系成为共产党细菌的温床,赤焰相当高涨。
傅斯年发表《傅斯年校长的声明》和《傅斯年校长再一声明》,表示“对于文学院教授李霁野无故离职,传闻前往共区一事,已经校内行政会议决议予以停薪处分,并函请警备司令部派员查明在案,校方完全依法办理,岂有袒护亲共分子之理?学校必定有闻便查,查明便办,绝不护短。”
声明中强调:“假如我对于这样的举动妥协了,我念这几十年书的工夫也就完了,还谈教育吗我不能承认台湾大学的无罪学生有罪,有辜的学生为无辜,此之为公平。不能承认任何人有特权,此之谓公平。……宁可我受诬枉。我既为校长,不能坐视我的学生受诬枉。”
8月14日,毛泽东在《丢掉幻想,准备斗争》一文中点名抨击:
“为了侵略的必要,帝国主义给中国造成了数百万区别于旧式文人或士大夫的新式的大小知识分子。对于这些人,帝国主义及其走狗中国的反动政府只能控制其中的一部分人,到了后来,只能控制其中的极少数人,例如胡适、傅斯年、钱穆之类,其他都不能控制了,他们走到了它的反面。”
1950年,
12月20日,傅斯年参加中华民国参议会第五次会议,因为台大的经费被质讯,议员郭国基问他:“你要这么多经费干什么?”
傅说:“我要盖房子给学生住。”
议员郭国基又问:“为什么一个房间里只能住六个人?为什么课堂不能白天晚上分两班教?”
傅先生回答:“你们能不能把学生当人看?”说完,这位敢说话、办实事的台大校长突发脑溢血倒下去了。
他到台大时说“中国现在的社会环境,有宿舍没有宿舍对于较有办法的人家的子弟,是一个理论问题;对于没有办法的子弟,却是一个事实的问题。”经过他的努力在不到一年,解决了全校60%穷人学生的住宿问题。
蒋介石闻讯,立即派行政院长陈诚指挥抢救,动员台湾所有名医,不惜任何代价抢救傅斯年。他本人守候在电话旁,听陈诚每半小时一次的汇报。
傅斯年病逝,副议长李万居对外宣布:“傅斯年先生弃世了”。此话被记者听成“傅斯年先生气死了”,因此媒体登出“傅斯年先生被郭国基气死”的报道,于是台大学生打着“痛失良师”的旗帜,围攻参议会,要求法办郭国基。经台最高当局多方说明,事情才得以平息。
12月22日,前往灵堂吊唁者上千人,其中有国民党高官和元老以及知名学者:陈诚、于右任、王宠惠、蒋梦麟、罗家伦、王世杰、朱家骅、李济、董作宾、毛子水、钱穆等人。
泪流满面的学生们手执写着:“校长,回头来瞧瞧我们!”的小旗。
侄儿傅乐成回忆说:“傅斯年经常每日在校办公六小时以上,一进办公室,便无一分钟的休息,有时还须参加校外的集会……他那希望台大赶快办好的意念,竟使他坐卧不安。”
此情景台湾记者于衡1973年的回忆长文中说:“傅斯年先生逝世,是我采访二十五年中,所见到的最真诚、最感人的一幕。”
12月31日,追悼大会上,蒋介石亲临致祭。
台湾大学法学院礼堂正中,悬挂蒋介石亲笔书写的“国失师表”挽章。两旁分挂台湾各界人士的挽章、挽联270余幅,挽诗60余首,挽词20余首,祭文6篇,唁电唁函90余封。当日致祭者五千余人。
此期间各报章、杂志、专刊登载纪念文章110余篇。
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挽联:
廿二载远瞩高瞻,深谋长虑,学术方基,忍看一瞑;
五百年名世奇才,闳中肆外,江山如此,痛切招魂。
台湾大学挽联:
早开风气,是一代宗师,吾道非欤?浮海说三千弟子;
忍看铭旌,正满天云物,斯人去也,哀鸿况百万苍生。
于右任挽傅斯年:
是子路,是颜回,是天下强者;为自由,为正义,为时代青年。
胡适在美国闻听噩耗,致电台湾,称“中国失去了他最忠实的爱国主义者。”作诗寄托哀思:
“人生不死最堪伤,犹说扶馀海外王。同入兴亡烦恼梦,霜红一枕已沧桑。”
傅斯年去世后台湾的报纸一致评论:“傅斯年先生在台大两年最大的成就,在保持了学术独立和尊严,扩大了研究空气……”
12月22日,蒋介石唁函致俞夫人。30日频布褒奖令:
“国立台湾大学校长兼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傅斯年,性秉刚正,学造渊微。早岁从事文化运动,克树风声;留学欧西,益增渊涉。都讲大痒,成材綦众。主持历史语言研究所,商量邃密,纂记繁丰;绝学昌明,有光盛业。中间历膺国民参政员、立法委员,谠论渊谟,时政多所匡正,清议资以转移。比年膺任台湾大学校长,教学水准,日渐提高;青年思想,入于正轨。其苦心诱导,力挽横流之功,尤堪矜试。揆其生平始末,困学之勇,忧国之忠,嫉恶之严,信道之笃,允为学行并茂之全才,亦民主自由之斗士。方期遗大投艰,更隆厥用,乃以国步艰屯,自忘痼疾,巨细躬亲,卒致脑溢血而逝。缅怀猷绩,痛切良深!应予明令褒扬,交由行政院从优议恤;生平事迹,存备宣付国史馆;用示政府笃念忠贤之至意。”
傅斯年葬于台大校门内右侧一地,名为“傅园”。学校行政楼对面架设一口“傅钟”,上下课的钟声都响21下,因为傅校长说过:“一天只有二十一小时,剩下三小时是用来沉思的。” 
傅斯年的两个侄儿:傅乐成随他到台湾,在台大历史学系历任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1970年代出版《中国通史》。傅乐焕英国伦敦大学博士,1951年从英国回中国大陆,1966年5月23日在文化大革命中自杀身亡。
傅斯年的主要著作有:《东北史纲》(第一卷)、《性命古训辨证》、《古代中国与民族》(稿本)《古代文学史》(稿本);论文百余篇:《夷夏东西说》、《论孔子学说所以适应于秦汉以来的社会的缘故》、《评秦汉统一之由来和战国人对于世界之想象》等。均编入《傅孟真先生集》六册。
1993年,山东聊城市政府成立“傅斯年陈列馆”。
1994年,程思远为傅斯年陈列馆题词:“傅公高风亮节,足为后世楷模”。季羡林为傅斯年陈列馆题写匾额。
傅斯年是我国近代与陈寅恪齐名的大师,因此后人称他俩之后“大师之后再无大师”。

纵观半个多世纪以来,学术之萎靡,学风之败坏,金钱名利之角逐,弄虚作假之盛行,还有一个半个学者专家的品德和才学能有他们之一二吗?
傅斯年任历史语言所所长二十三年,培养了大批历史、语言、考古、人类学等专门人才,组织出版学术著作七十余种,组织殷墟甲骨发掘十五次,推动了考古学的发展和商代历史的研究。傅斯年专门组织整理明清大库档案资料,使明清史研究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傅斯年一生特富传奇:他对国外研究中国的汉学家们,只承认瑞典的高本汉和法国的伯希和,余者则都称之为“洋骗子”。

傅斯年体胖,虽满腹经纶,却生性率真。一次在议院为中医问题,与议员孔庚议案意见相左,展开了激烈辩论,孔庚词穷便辱骂傅斯年,傅斯年气极说:“你侮辱我,会散之后我要和你决斗。”
散会后,傅斯年在门口拦住孔庚,一见到七十几岁、又非常瘦弱的孔庚,便丧气地说:“你这样老,这样瘦,不和你决斗了,让你骂了罢!”
后罗家伦问他:“你这个大胖子,怎么能和人打架?”
傅斯年说:“我以体积乘速度,产生一种伟大的动量,可以压倒一切!”
傅斯年在认识丁文江前,恨其政治立场,当着胡适得面骂他:“我若见了丁文江,一定要杀了他!”后来胡适介绍两人认识,两人却成为莫逆之交。

蒋介石对桀骜不驯的傅斯年欣赏有加,一心想让傅斯年做官。
1946年初,蒋介石想要傅斯年当国府委员,指示陈布雷“找傅孟真最相宜。”陈布雷了解傅斯年的志向,对蒋介石说:“他怕不干吧。”
蒋介石依旧很有信心地说:“大家劝他。”
结果是任你说破了天,傅斯年坚辞不入政府,并说:
“如在政府,与政府无裨益,若在社会,或可以为一介之用。”书生本色,彰显无疑。
蒋介石又想胡适进入政府部门任职,希望傅斯年去做他的说服工作,傅斯年却在给胡适的信中写道:
“蒋表面上要改革政治,实则缺乏起码的改革诚意。借重先生您,全为大粪堆上插朵花!只要先生您坚持不可,非任何人能够勉强。您三十年之盛名,不可毁于一旦,令亲者痛,北大瓦解。一入政府,没人再听我们一句话。我们自己要有办法,与其入政府,不如组党;与其组党,不如办报。我们是要奋斗的,唯其如此,应永远在野,盖一入政府,无法奋斗也。”
不管傅斯年是怎样的不与政府合作,在蒋介石面前从不毕恭毕敬,蒋介石始终把傅斯年当作“座上宾”,时常邀请他到总统府吃饭,商议国事。
傅斯年不入官场,他的正义感和敢讲的作风常让国民党内大员头痛。
南京《中央日报》主笔程沧波曾说:
“在重庆时,有一次在参政会开会之前,我好几次到聚兴村他的房内,看他拿着一个小箱子,藏在枕头底下,寸步不离。我问他里面是什么宝贝?他很紧张地说,这是他预备检举某大员的证件。”(《记傅孟真》程沧波,台湾《新闻天地》第156期)。
罗家伦回忆:
“有一次在重庆为了一种公债的案子,他在国民参政会发言到结束的时候,郑重声明他这番话不但在会场以内负责,而且在会场以外也负责,他愿意到法庭对簿。这话使全场兴奋,可是使我为他捏了一把汗。会后我去看他,问他为什么敢作这样肯定的话。他说,‘我没有根据,哪能说这话。’于是他取出两张照片给我看。可见他说话是负责的,绝对不是大炮者之可比,也绝不是闻风言事的一流。这种风骨的人是值得敬佩的。”(《元气淋漓的傅孟真》罗家伦,台北《中央日报》1950、12、31)。
《观察》周刊的主笔储安平于2月16日致信傅斯年说:
“先生在参政会慷慨陈词,主张清查宋、孔产业,举国共鸣。国事如此,忧心如焚,顷闻先生将为《世纪评论》连写两文,促宋下台,谠论一出,行见全国响应。不知先生拟写之两文中,能否分赐一篇惠交敝刊?”(《储安平文集》下册,东方出版中心1998)
《李敖有话说》中记述到:
“有一个人学生领袖傅斯年,终其一生不肯加入国民党。他不但不加入国民党,还鼓励他的老师胡适要采取跟国民党并不很合作的态度。这一点我觉得傅斯年很了不起……他们要发挥这个知识分子的力量,可是又不想被国民党吃掉,不被国民党同化……真正的夹缝里面的自由主义者,不做国民党也不做共产党,他没有社会地位,很苦。”
“到台湾来以后,有一天,当时的代总统李宗仁到台湾来,在台北的松山飞机场要下飞机的时候,蒋介石跑去欢迎李宗仁。在松山机场的会客室里面,蒋介石坐在沙发上,旁边坐的就是台湾大学校长傅斯年。傅斯年怎么坐的?在沙发上面翘着二郎腿,拿着烟斗,就这样叼在嘴里,跟蒋介石指手画脚讲话。其他的满朝文武全部站在旁边,没有人在蒋介石面前敢坐下。凭这一点大家就知道傅斯年在台湾的地位。”

傅斯年对北京大学的贡献,北大校长蒋梦麟说:
“当我在民国十九年回北京大学时,孟真因为历史语言研究所搬到北京,也在北京办公了。‘九•一八’事变后北平正在多事之秋,我的参谋就是适之、孟真两位,事无大小都就商于两位。他们两位代北大请到了好多位国内著名的教授,北大在北伐成功以后之复兴,他们两位的功劳实在太大了。”
傅斯年是胡适的学生,胡适为《傅孟真先生集》写《序》说:
“孟真是人间最希有的天才。他的记忆力最强,理解力也最强。他能作最细密的绣花针工夫,他又有最有胆的大刀阔斧本领。他是最能做学问的学人,同时他又是最能办事,最有组织才干的天生领袖人物。他的情感是最有热力,往往带有爆炸性的;同时他又是最温柔、最富于理智、最有条理的一个可爱可亲的人。这都是人世最难得合并在一个人身上的才性,而我们的孟真确能一身兼有这些最难兼有的品性与才能。”
在这不到200字的一段话里,胡适用了十四个“最”字准确而又全面地描绘出傅斯年的品性和才能。
有人说傅斯年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学问、最有志气、最有血性和最有修养的知识分子典范。他之所以高出众人,是因为他善于察纳雅言,兼收并蓄,改正缺陷,日月精进。傅斯年用心专注,终成栋梁。人人皆可为尧舜,不只是有其心,更要有其行,他的做人之高风亮节,就更值得后人学习了。


主要参考书籍:
《许倬云谈话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陈寅恪与傅斯年》、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傅斯年传》、红旗出版社2009、5。
《傅斯年全集》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
77楼
4、殷海光

  我是从李敖的书里读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殷海光的。李敖在文字里对殷海光充满了敬畏,这才引起我的注意,有友提出了他,虽对他知之甚少,我还是把所知道的一点写在下面。
殷海光(1919年——1969年),原名福生,湖北黄冈人。台湾大学教授,台湾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开山人物、启蒙大师。
1919年12月5日,殷海光生于黄冈回龙山镇殷家楼村。
1926年,殷海光居住在湖北黄冈县上巴河镇。
1932年,殷海光由伯父、辛亥志士殷子衡带到武昌,入武昌中学。初中时代殷海光不是好学生,桀骜不驯,几科功课不合格。伯父和父亲强迫他在二年级辍学,到食品店当学徒,八个月后复学读书。
1935年,殷海光喜欢哲学,受哲学大师金岳霖影响,在《东方》杂志上发表学术论文。
1936年,正中书局出版了殷海光四十万字的译著《逻辑基本》。
1938年秋,在金岳霖帮助下,殷海光考入西南联大哲学系。
1942年年,殷海光考入清华大学哲学研究所,学西方哲学。
1944年,殷海光入伍,到印度军营里学习军用汽车驾驶,图抗战报国。
1945年,殷海光转业,到重庆独立出版社任编辑。
1946年秋,殷海光加入国民党,在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中央日报》任职。并担任金陵大学讲师,讲授“哲学与逻辑”课程。
1947年,殷海光回上巴河镇看望父母,自离家后他唯一的一次回家。
1948年11月,殷海光在《中央日报》上发表《赶快收拾人心》的社论,抨击当时的权贵和国民党的政策,受到训斥险遭撤职。
1949年3月,殷海光随《中央日报》到台湾,任该报主笔,代总主笔,同时兼《民族报》总主笔。
5月12日,殷海光在《中央日报》上发表《设防的基础在人心》的社论,说随蒋介石逃台的军政人员是“政治垃圾”,因而触怒了当局,被围攻、批判,踢出了《中央日报》社。
他到台湾大学哲学系任教,几年后升为教授。开设逻辑、逻辑经验论、罗素哲学、理论语意学、科学的哲学、现代符号逻辑、历史与科学等课程。
11月,殷海光与胡适、雷震等人在台北创办综合性半月刊《自由中国》,殷任编委兼主笔。胡适、雷震为发行人。
胡适不在台湾时,雷震专政事务,殷海光是刊物的灵魂人物。
殷海光在《自由中国》上撰写《反攻大陆问题》的社论,直接反对蒋介石反攻大陆的宣传和政策。
殷海光自到台湾后,忧心台湾知识界的麻木“冬眠”状态,便经常主持召开座谈会、为各媒体写文章、自行出书等等,进行大量的宣传鼓动活动;他大力宣扬哈耶克、卡尔巴柏的哲学新思潮、罗素的哲学精神,呼吁、鼓动青年和民众解放思想,与专制、独裁的统治作斗争。
因此殷海光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里,是台湾人民特别是青年们崇拜的精神领袖、民主斗士。他撰写的《反共不是黑暗政治的护符》、《近年的政论心理与作风》、《大江东流挡不住》等文,一直成为港台政论家的范文。
李敖说:“除了思想指向以外,殷海光的政论文章光芒万丈,出色得使敌人和朋友都为之失色,而且至今无人超越。”
1954年,殷海光赴哈佛做“访问学者”,研究、讲学。
1955年,
殷海光回台大任教,同时为《自由中国》、香港《祖国》周刊撰写政论文章,对抗国民党言论自由的禁制,批判党化教育和国民党反攻大陆的政策和宣传。
殷海光自诩是“五四后期人物”,他为“五四”的反传统辨护,认为现代中国自由主义传统“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同时认为一个人应当以生命来坚持和落实自己的理想。
殷海光在给学生的信中说:
“书生处此乱世,实为不易,像我这样与众不同的人,生存当然更为困难,往后的岁月,可能苦难更多。自由和真理及正义的追求,是要付出代价的。”表明了他追求自由和真理的决心。
殷海光为《自由中国》写下了大量批评时政的激烈文章,挑战国民党的威权政治统治。
1960年,
蒋介石谋求“三连任”总统。殷海光在报刊上连连撰文反对,他为台湾民主组党运动提供理论分析,认为组党是时势所趋,其中社论《大江东流挡不住》是最为有名的。他的激烈政治倾向与执政当局的关系异常紧张起来。
7月,台湾当局以“涉嫌叛乱”罪,逮捕《自由中国》杂志发行人雷震(雷震因联络其他政党谋求推行“选举改进”),殷海光与同人发表《〈自由中国〉言论撰稿人共同声明》:
“……雷震先生是《自由中国》半月刊的发行人,因而他对《自由中国》半月刊的言论负有法律的责任;可是,我们是撰稿人,对于我们自己写的文字,我们从来没有打算规避自己应负的言论责任。然而,不幸得很,我们细读警备总部起诉书中有关《自由中国》半月刊言论的部分,和那本一现即隐的‘白皮书’,我们发现其中尽是断章取义,东拼西凑,张冠李戴,和改头换面之词。这一编织的结果,与我们的文章原义完全不符。我们认为这种举措,关系乎我们个人者尚小,关系乎言论自由者大,关乎中国政治民主化前途者更大……”
随雷震的入狱与《自由中国》被查禁,殷海光的大部分作品成了禁书。
这个案件发生以后,殷海光对胡适不满,因为胡适没有去探望狱中的雷震。从此他不再提“胡适”这个名字。胡适先生去世时也不去吊唁。
殷海光对傅斯年抱有特殊的情感,傅斯年“归骨于田横之岛”,殷海光独自在深夜哭倒于傅的灵前,又作长文追悼之。
1962年至1965年期间,殷海光因中西文化论战事,而遭到全岛政治、文化界的围勦,《中国季刊》等刊物责骂殷海光是“伪自由主义者”、“文字卖国者”、“知识诈欺者”,甚至指责他从事煽动颠覆。
1964年,国民党当局停止发给殷海光的“国家长期发展科学补助金(每月六十美元)”,这笔补助占他最低生活费用的一半。接著禁止文星书店出版他的著作《中国文化的展望》。版税收入因而中断,生活更加拮据。
1966年,
殷海光每次在台大演讲时,礼堂里总是挤满了学生,“是因为他不但有学问,而且有自己的思想,同时待人又非常热诚坦白”。
7月,台湾大学迫于政府命令不再续聘殷海光,又囿于舆论的压力,台大改为殷海光只领薪金,不来上课的方式。
殷海光在《我被迫离开台湾大学的经过》一文中说:
“十八年来,从中国大陆逃到台湾岛上的自由知识分子被摧残得所剩无几了。我这样的一二人之被清洗,乃是‘事有毕至’的,问题只在等待机会。”
12月,殷海光在给林毓生夫妇的信中说:
“你知道我在这个岛上是岛中之岛。五四以来的自由知识分子,自胡适以降,像风卷残云似的,消失在天边。我从来没有看见中国的知识分子像这样苍白失血,目无神光。他们的亡失,他们的衰颓,和当年比较起来,前后判若两种人。在这样的氛围里,怀抱自己的想法的人之陷于孤独,毋宁是时代的写照。生存在这样的社群里,如果一个人尚有大脑,便是他不幸之源啊!”
1967年,哈佛大学邀请殷海光前往研究中国近代思想,因未获台湾当局的许可而未能前往。海耶克教授来台,也被当局禁止与殷海光晤谈。
殷海光对自由的追求使蒋介石大为脑火,他在国民党中常委会上说:
“殷海光不是与党‘国’一条心的人。在大陆那一段,他反共是积极的,我曾经召见过他,对他期望甚大。……他在《自由中国》上写的那些东西,实际上是在帮共产党的忙。我们不能养蛀虫蛀自己的船。”
1969年9月16日,殷海光因胃癌去世。
1970年后雷震购墓地,移葬《自由中国》社过世的同仁罗鸿诏、殷海光。雷震题写殷海光墓碑,移葬时,殷海光夫人夏君璐嘱在墓碑上一定要镌刻“自由思想者”几个字。
雷震遂将这墓园命名为“自由墓园”。
殷海光活了五十岁,殷海光留下八百多万字的著作,代表作有《逻辑新引》、《思想与方法》、《中国文化的展望》、《逻辑学讲话》、《生命的意义》、《自由的伦理基础》等。

殷海光在最后几年里是孤独的,心情也极为忧郁。他很少与人接触和来往,有人回忆说:有时,老朋友来了“只是靠着野草蔓生的木门,三言两语,一阵哈哈,……有时也请人坐在台阶上,一人捧一个烤红薯,谈逻辑,谈数学,谈罗素,谈他最近在外国逻辑杂志上发表的论文……偶尔他也请客入室,席地而坐,一小锅咖啡,一小盘沙利文点心——那样的场合,多半是谈更严肃的学术、思想问题,客人多半也是他的学生。”
有一本《春蚕吐丝——殷海光最后的话语》里这样说:
“我现在才发现,我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希望能再活十五年,为中国文化尽力。”可惜天不假年啊!
殷海光自称是一个“头脑复杂而心思单纯的人”,又说:“我是最少被人了解的。许多人认为我苛求、骄傲。但我对自己却更严格,更苛求”。
殷海光在《中国文化的展望》一书中写道:“一个知识分子,必须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注重德操,第二献身真理。”他特别推崇孟子,曾说“孟轲是倡导并且激发这种力量之一伟大的导师”在《人生的意义》为题的演讲中赞美“孟轲有气象,他可说是一个标准的道德英雄”
他的学生林敏生说:
殷海光在到台以后的岁月中,由于坚持理想所遭遇的政治迫害,与他面对这些严峻的迫害所展现的“威武不能屈”的嶙峋风骨,以及他对事理公正的态度与开放的心灵,对知识的追求所显示的真切,和对同胞与人类的爱和关怀,使我们感受到一位中国自由主义者于生活与理想之间求其一致的努力所释出的人格素质……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殷海光与经济学家夏道平先生同为《自由中国》半月刊的两支健笔,让世人瞩目。
殷海光从三民主义者到自由主义,他痛恨专制极权,提倡民主自由。
殷海光针锋相对地批判台湾教育部长张其昀的“民主政治三大真谛,一曰爱民,二曰教民,三曰养民”:
殷海光问谁有“爱民”的先天资格?假若民不愿被“爱”时是否有罪?
其“教民”实则是“愚民”,教育之目的“是使每一个人的心身得有健全的发展。”而决不是灌输某某思想,或把人当作政治工具。
台湾现时“经济的事,经官方过手,就变得事事限制,处处掣肘。……”更无养民一说。总而言之这“民主政治的三大真谛”,“其中含有军国主义、法西斯主义、复古主义、狭隘的民族主义、国民经济主义,尤其是‘牧民思想’。然而却找不到一丝一毫民主思想的痕迹,这是很令人失望的事。”
殷海光宣称:“‘自由主义者’所不敢亦不忍苟同的,是任何政党无论把国家弄到什么地步,国人一概不能过问,一概不能究诘真相,只有无条件地赞同的份儿。也许,这正是‘自由主义者’令人看来不够温顺之处。”
“‘自由主义者’所不敢苟同的,是籍‘有为而治’之名,行控制万人之实。……叫嚣‘组织’者则是在事实上籍‘组织’以行‘驱策’,就是把人不当人。这样的‘组织’,‘自由主义者’当然不能同情。”
“‘君主的民主’,做到极好处,充其量不过是‘慈惠的君主专制’而已。然而,慈惠的君主专制,一与现代统治技术结合,只要稍微有点偏私,就变成极权暴政!”
殷海光曾经说:
“我近来更痛切地感到任何好的有关人的学说和制度,包括自由民主在内,如果没有道德理想作原动力,如果不受伦理规范的制约,都会被利用的,都是非常危险的,都可以变成它的反面。民主可以变成极权,自由可以成为暴乱。自古以来,柏拉图等大思想家的顾虑,并不是多余的……”
殷海光几十年治学生涯中,一直以介绍西方的形式逻辑和科学方法论到中国为己任,撰写《思想与方法》、《论认知的独立》、《中国文化之展望》等著述。毕生于现代逻辑的研究、教学和宣传。他认为中国文化必须依靠西方实证论哲学的输入来补救。他大力提倡“认知的独立”,强调“独立思想”。
终生秉持科学民主自由的精神,是极富批判精神的自由主义者。殷海光不仅是一位傲骨嶙峋的批评家,而且是位思想敏锐的学问家,他的批评以学问作基础,关心的是自由、民主、科学与社会正义,钻研的是分析哲学与文化问题,他的成功在于把自己的学问用于社会批评工作上来。
我对他了解不多,只能将知道的这点皮毛贡献出来,没有评述的资格。
殷海光去世后,1989年,台湾成立《纪念殷海光学术基金会》,继而出版了十八卷本《殷海光全集》。大陆先后出版了殷海光的《中国文化的展望》(上下卷)、《殷海光、林毓生书信集》,《殷海光文集》和十八卷本《殷海光全集》,两种《殷海光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台大哲学系教授刘福增捐资在南京大学设立“殷海光逻辑奖学金”。直到这时殷海光和他的书籍才逐渐为大陆人知晓。


《殷海光传》、《殷海光与蒋介石》,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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